几个听到消息赶来的邻居婶子,默默地帮着张罗。
她们从自家拿来些白纸,手脚麻利地剪成简单的纸花,用浆糊贴在灵堂四周的墙壁上。
又找出一块褪色的红布,叠成花,挂在骨灰盒前面。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林小雨母亲一直呆呆地站在门边,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布盒子。
直到一个婶子把剪好的白纸花递给她,让她也贴一个。她接过那朵轻飘飘的纸花,手指颤抖着,想往墙上按。可那纸花像是烫手,又像是重得拿不住。
她看着看着,突然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然后瘫倒在墙角的地上,身体蜷缩起来、几乎喘不上气的嚎哭。
那哭声里是掏心挖肺的疼,在简陋的土屋里回荡,撞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富贵默默退到院子里,靠着土坯墙根蹲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靠近了过来。
周富贵抬眼,看见一个黑瘦得像铁条、脸上带着病气的汉子,牵着一个同样瘦弱、脸色蜡黄的小男孩,后面跟着一个不断抹眼泪的妇女,跌跌撞撞地冲到他面前。那汉子二话不说,拉着孩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泥地上,膝盖砸出沉闷的响声。
“富贵兄弟!”
是铁蛋和他娘!“我们…我们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要按着身边男孩的头往下磕。
周富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扶:
“起来!快起来!这是干啥!”他认出这是铁蛋他爹,后面是铁蛋娘,躲在他爹腿后头那个怯生生、瘦得只剩个大脑袋的男孩就是铁蛋。
“铁蛋的命是你救的啊!”
铁蛋爹被周富贵拽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哆嗦着在怀里掏摸,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死命往周富贵手里塞,“那…那三十万!医院…医院给退回来啦!退回来四万七千块!说是没用完…都在这儿…都在这儿了!一分没动!”
周富贵没接那布包,眉头皱起来:
“孩子呢?病好利索了?”他看向铁蛋。铁蛋被他看得一缩,往他爹身后又躲了躲,小脸蜡黄,眼神怯懦,完全不像个健康孩子。
铁蛋爹搓着手,脸上满是窘迫和无奈:
“能…能下地走道了…医生说还得吃药…还得养…可…可城里那病房,住一天顶咱山里一年嚼用…太贵了…实在不敢住了…就…就回来了…”
铁蛋娘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小声啜泣。
周富贵心里明白了。
他看着那个明显还没好利索的孩子,再看看铁蛋爹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省下来的救命钱。
他没接,反而伸手把那布包推了回去,力气不小,铁蛋爹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钱你拿着。”
周富贵声音不高,但很干脆,“给孩子买点好的,鸡蛋、肉,啥有营养买啥!把他给我养结实点!瘦得跟小鸡仔似的!”
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还有,过阵子,带他去县医院再查查!该拿药拿药!复查的钱,也算在这里头!听见没?”
铁蛋爹娘愣住了,拿着那包钱有些不知所措。
铁蛋爹嘴唇哆嗦着,又要跪下:
“这…这不行啊富贵兄弟…这钱是你的…”
“少来这套!”
周富贵一把架住他胳膊,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你拿着就拿着!啰嗦啥!赶紧带孩子回去,别在这儿杵着吹风!”
铁蛋爹娘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抹着泪走了。
周富贵重新蹲回墙根,又摸出根烟点上。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院子里明明灭灭。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腿边的破布幡子。
不知什么时候,林小雨出来了。
她穿着还是那身蓝色旧工服,扎着精神的马尾辫,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站在夜风里。
她的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透明,像一层薄薄的雾。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望着堂屋里,望着哭晕在墙角、被邻居婶子扶起来的母亲;望着佝偻着背、像个木头人一样守在灵堂边,机械地往火盆里一张张添着黄纸钱的父亲;望着门框边,那个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阴影里、肩膀无声耸动的弟弟小树。
林小雨的眼神很空,像是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周富贵猛地扭过头,避开了视线。实在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下葬那天,天是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透不出一点阳光。
一口薄薄的杉木棺材摆在院子中央,是村里唯一的木匠熬了大半夜赶出来的。
棺材板很薄,带着新木头的味道。林小雨的骨灰盒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她妈哆嗦着手,把她生前唯一一件没舍得穿、压箱底的红毛衣也放了进去,叠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