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天边悬着半轮残月。
人和车行门口,人声鼎沸。
两扇绿漆大门才打开,车夫们便跟串糖葫芦似的排起长队,队伍尾巴都快戳到胡同口了。
要说南城哪家车行最红火,还得是人和车行。
车身瓷实,车漆亮堂,便是黄铜喇叭也是每天抹油。
这样面子里子都妥帖的黄包车,才能被那些豪客瞧中。
更难得份子钱公道,一天才一毛五。
凭着三十年积攒的金字招牌,刘四爷稳稳坐住了清风街车把头的交椅。
刘四爷两只大圆眼,方嘴,颧骨与右耳之间有一块不小的疤,看起来颇为骇人。
更稀奇的是,快七十岁的小老头,步履之间竟有一种龙行虎步之感。
清风街上都说,刘四爷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夫,还有更夸张的,说刘四爷其实是个修士。
反正不管怎样,大伙都觉得,只要刘四爷在,这人和车行就倒不了。
这不,刘四爷的身形刚从晨雾中现出来,那些喧哗马上就散了,车夫们的队列更是立刻齐整起来。
“四爷您老吉祥!”
“四爷,起了您呐?”
刘四爷手背在后头,也不回话,齿缝间迸出一个“嗯”字,就当应了。
按往常,刘四爷都会踱步到院中,倚在那把包浆温润的黄花梨太师椅里,等着下人送来热腾腾的豆汁和油饼。
只是此刻,刘四爷忽然顿住了脚步,那双虎眼瞧着街面尽头。
不多时,清亮的铃铛声中,一辆黄包车从晨雾里钻了出来。
拉车的,是个年轻人。
刘四爷把手拢进袖子,嘴角噙着一抹笑:
“祥子回来啦,夜里生意如何?”
这个叫“祥子”的年轻人,肤色黝黑,模样算不得俊俏,但身材高大,脸孔轮廓分明。
十八岁左右年纪,尚带着些少年稚气。
“托四爷的福,昨夜里在使馆区外面逛荡,生意倒不错,”
说话间,年轻人递过去一个牛皮纸袋:“四爷,是醉仙居的吊炉烧饼,驴肉馅的。”
“唔祥子不错,这识字就是好哇,都能去使馆区发财了,”
刘四爷笑眯眯接过冒着热气的烧饼,说道,“倒是有心了,忙了一夜,先去歇会儿吧。”
年轻人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线:“不急,我把车先刷一遍,昨夜路过了矿街,沾了灰。”
刘四爷点头,脸上那笑意更浓了些:“下午起来了去院里寻我,虎妞那丫头一个人弄账,我不太放心。”
虎妞是刘四爷唯一的女儿,老来得女,刘四爷自然当个宝。
不过虎妞长得虎背熊腰,模样算不得俊俏。
“听四爷您的,”年轻人没多话,把车拉到院里,拿过麻布就利落擦起车来。
眼瞅着刘四爷对祥子另眼相看,其他车夫肚子里早憋了股酸水。
都是臭拉车的,凭啥祥子的份子钱就比旁人少五分?
就因为认得几个鸟字?
刘四爷当年也是刀尖上滚出来的主,大字不识一箩筐,咋就稀罕起这识字的祥子?
莫不是老糊涂了。
这些牢骚话,车夫们当然不敢当着刘四爷说。
但在背后蛐蛐一贯老实巴交的祥子,自然是敢的。
“也不知这祥子是怎么了,忽然就学会认字了,倒是稀奇,”一个车夫忿忿不平。
“嘿,这有啥,还有更稀奇的哩,”
另一个车夫凑过来,神神秘秘说,“听说这祥子啊,之前被张大帅拉了壮丁,才逃回来的。”
“当真?若真是张大帅的逃兵,刘四爷怎么敢收留他?”
几人讨论得正欢,却没察觉到刘四爷走了过来。
“都闲得慌是吧?赶紧领车,麻溜儿滚蛋!”刘四爷沉声说道。
几人噤若寒蝉,赶紧到柜面交了份子钱,领了牌子,低眉顺眼拖着车走了。
刘四爷眉头微皱,手上的驴肉烧饼好像也少了些滋味。
祥子是逃兵?
这几天,他也隐隐有听到这个传闻。
这世道乱糟糟的,为了争抢那些矿石,那些大头兵杀来杀去。
这四九城前几年还姓曹,这几年就姓了张。
当然,这些都跟他刘四爷没关系。
只要人和车行还在自己手里,管他哪家大帅、哪个世家。
城头大王旗换个遍,不也一样需要他手下这些人、这些车?
至于祥子,人不错,老实听话肯干。
最关键是祥子竟学会了识字,能帮刘四爷整理那些账目。
这些日子,祥子把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虎妞也比不过。
要知道在这乱世,想要找个能算数、会识字的账房先生,可不是小数目。
而祥子,是免费的。
这省下的,可都是白花花、圆滚滚的银元。
前几日,刘四爷甚至提议祥子不要拉车了,专帮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