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祥子从前院走出来,心情复杂。
在人和车厂,车长这位子说不上多金贵,但比起东楼的普通护院,到底是往前迈了一步。
从月钱上就看得出,一个普通护院是十枚大洋,而一个普通车长是整二十枚大洋。
有机会当车长挣更多大洋,祥子自然高兴。
只不过,却不该是去二等大院。
这是个烫手山芋。
刘四爷为啥有这个主意,祥子心里透亮。
无非想让自己弄清楚,这矿线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祥子自然晓得背后的风险。
矿线何等大事,能朝里面伸手的,能有善茬?
当下这个局面,自己接了车长这位置,便是坐在了火山口上。
可他如今寄人篱下,能有啥别的路走?
从某种意义上,打从刘四爷让他碰矿线账本那刻起,他就没了回头路。
矿线的账本,既是一份信任,也是一种桎梏。
南城地界上,谁不知道刘四爷外号“笑面虎”?
老辈人说得好: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号。
要是今晚他不答应,驳了四爷的面子,怕是连护院的差事都保不住。
罢了罢了,毕竟也算“升官”了不是?
更何况,车长这月钱可不算少,一个月足够买上一份气血汤了!
祥子嘴角扯出个苦笑,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祥子走后,刘四爷盯着纸上的数字,眼里陡然凝起一层寒霜。
“虎丫头,这事你怎么看?”
虎妞嘴角挂着冷笑:“要真像祥子说的,这二等院里怕是没一个屁股干净的!”
刘四爷当然听出了虎妞话里的意思,昏沉的眼窝里浮起一抹阴翳。
矿线可是人和车厂的命脉,他才特意派了四大义子里最得力的刘虎盯着。
虎妞说得没错,要是矿线上出了岔子,没一个能脱了干系——包括他最器重的这个义子!
虎妞瞥了眼父亲,这些年还是头回见老头子这般神色。
她黑黢黢的脸上扯出个笑容:“老头子,这不还有祥子嘛,指不定这傻大个能摸个深浅。”
刘四爷轻轻点头,那双昏沉的眸子瞧不出喜怒。
让祥子去二等院当车长,可不是一时兴起。
一来,他信得过祥子——整个车厂里,能硬邦邦回绝马六车厂五十块大洋拉拢的,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二来,祥子是个局外人,压根没沾过矿线的边儿。祥子在二等车夫院里猫了好几个月,跟文三那几个混得烂熟,有这份交情在,探起口风来也顺当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祥子这枚棋子被丢进去,纵使没打听出啥,至少也起到了打草惊蛇和敲山震虎的效果。
不过这事儿得小心操持,一个不慎搅了蛇窝,保不齐就得遭反噬。
想到这里,刘四爷嘴角笑容变得冷冽:有些人啊就是养不熟的毒蛇啊!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是哪来的吞天胆子。
此刻,恐怕便连虎妞这个亲女儿都想不到,这个纵横南区数十年的老人,究竟做出了怎样狠辣的决断。
第三日,清晨,天空露出些鱼肚白。
二等车院里乱做一团。
这个月有“虎爷”盯着,这些夯货们也不敢再偷懒,都是按时辰就起来了。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虎爷拦住了大伙儿,让大伙都在院里等着。
刘虎一身黑衣短打,手背在身后,站在二等车夫院里。
金福贵走过来,瞥见他脸色,小心说了句:“虎爷,今个儿倒是稀奇,莫不是今天大家伙不用上工了?”
刘虎眼皮都没抬,齿缝慢腾腾迸出一句:“四爷马上过来。”
金福贵心里咯噔一下:刘四爷?可是好久都没到这院里来了!
不光是金福贵,听到这消息的二等车夫们,心中亦是一惊。
刘四爷积年的威势,在车厂里最是说一不二。
众人想着这两年矿线上的事情,更是惴惴不安。
刘四爷来了,身边还跟着刘唐。
刘唐后头,又跟着几个绷着脸的护院。
人高马大的护院,簇拥着矮瘦的刘四爷,更衬出四爷气势压人。
只是,当刘虎瞧见刘唐这个名义上的义弟时,眼眸中露出一抹阴郁。
“四爷您老吉祥!”
七嘴八舌的问安声里,刘四爷噙着笑,摆摆手:“好些日子没过来,今早有空,过来瞅瞅大伙儿,都辛苦了。”
“您老说哪儿去了,给您办事,该担的”
刘四爷笑容和煦,又与几个相熟的车夫叙话,聊着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
这下,倒真让院里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四爷大张旗鼓过来一趟,只是想唠唠?
忽然,刘四爷收了笑,朗声道:“托各位的福,矿线上的买卖越发顺溜。今儿个我来,也顺道宣布个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