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诺亚’。”稷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
人群中掀起一阵骚动。“诺亚”这个词像一道电流,让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光。那是前航天时代,人类为应对极端气候危机而修建的地下基因库,深埋在三百米厚的花岗岩层下,坐标早已从云端公开数据库中抹去,只有少数几个世代相传的原人家族还记得入口的大致位置。有人怀疑:“都过去几十年了,还能有东西剩下吗?”也有人恐惧:“就算找到了,没有gaian的温控系统,种子早就烂光了!”
稷没有争辩,只是扛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工兵铲,朝着农场西北角那片被灌木丛覆盖的山坳走去。他的祖父曾是这里的看守员,临终前用炭笔在他手心画过入口的轮廓——一块刻着麦穗图案的三角石碑。人群沉默了片刻,老戴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把哭晕的妻子交给邻居,连那些半大的孩子也捡起石块,默默地跟了上去。
通往“诺亚”的路,是一条用血肉之躯劈开的荆棘之路。山坳里的灌木带着倒刺,每走一步都能撕开衣服、划破皮肤;坍塌的混凝土碎块像锋利的牙齿,稍不注意就会崴断脚踝。最危险的是入口上方的碎石坡,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坍塌。老人们组成人墙,用后背抵住摇摇欲坠的石块;妇女们则用镰刀和剪刀清理藤蔓,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染红了脚下的泥土;稷和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轮流挥舞工兵铲,在坚硬的岩层上凿出落脚的坑洼。
当那块刻着麦穗图案的三角石碑终于露出全貌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石碑上的麦穗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能看出手工雕刻的温度。稷颤抖着伸手抚摸那些纹路,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种子比钻石金贵,因为钻石只会闪光,种子却能创造整个春天。”
合金冷库大门的开启,是一场与锈蚀和时间的较量。门上的电子锁早已失效,只能用撬棍和钢索强行拉动。三十多个人合力拽着钢索,喊着祖辈传下来的号子,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的脆响和肌肉的震颤。“吱——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山坳里回荡,像是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时的。当门缝扩大到能容纳一人通过时,一股混合着干冰残留寒气和尘埃的白雾汹涌而出,瞬间在众人脸上凝结成霜,却让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冷库内部比想象中更宏大。三排高达十米的金属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顶天立地,每一层隔板上都整齐排列着金属罐。罐子是特制的钛合金材质,表面印着褪色的标签,字迹是早已被云端标准字体取代的手写体:“陕北老糜子种,抗旱型”“云南紫糯米,海拔1800米适配”“山东硬壳冬小麦,抗倒伏”……稷走到最底层的架子前,拿起一个标注着“黄淮老豆种”的罐子,入手冰凉,罐身还残留着微弱的冷凝水——这是保温失效的征兆。
“温度在回升!”突然喊道,他指着架子顶层,那里的几个罐子表面已经凝结了细密的水珠,“钛合金罐的真空层破了!水汽进去了!”
稷的心猛地一沉。他拧开一个罐子的密封盖,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细小的白根缠绕在一起,像一团绝望的蛛网。“快!把所有罐子搬到中间区域!那里的保温层还没完全失效!”他嘶吼着,率先抱起两个最重的罐子。
保温箱是用农场废弃的冷藏车车厢改造的,此刻成了临时的避难所。但车厢容量有限,大部分种子罐只能暴露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老人们见状,纷纷解开身上最厚实的衣物——那是用旧帆布和棉絮拼缝的外套,带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他们将种子罐紧紧裹在怀里,佝偻着身子挤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形成一个温暖的堡垒。
七十岁的王桂兰抱着“东北老种粳稻”的罐子,把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皱纹里还沾着田里的泥。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变形,此刻却像捧着婴儿般轻柔。“俺们那旮沓,光绪年间闹过饥荒,就是靠这老稻种活下来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那时候没有啥云端,就看老天爷脸色,该下种时下种,该收割时收割,稻子长得慢,可经得住折腾……”她的呼吸在罐身上凝成白霜,又被体温慢慢融化。
孩子们的取水之路同样充满艰辛。他们要穿过三公里的废墟,绕过坍塌的化工厂——那里的积水泛着诡异的绿色,散发着刺鼻的氯气味道。溪流藏在一片茂密的次生林里,水色浑浊,水底沉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桶。过滤用的细沙是从河床里淘洗出来的,木炭来自烧毁的木屋残骸,苔藓则是从树干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每一样都带着自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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