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眼前这位妖气压都压不住的老头,不加遮掩所说的一番话,的确有几分可信。
可从一头老妖物嘴里说出的剑王山动向,究竟有何所图,究竟是真是假,李福顺即使心绪翻动,仍不能确定心意。
道门历来同妖物打交道最多,在李福顺看来,这些隐匿于山川荒野里的妖物邪祟,比起北烟泽妖物,纵然凶顽数目都落于下风,但也强不到哪去,那些动辄祸害村庄小城,杀人饮血连骨嚼碎,凶威赫赫的妖物,往往因在世年月甚久,城府比修行人都要深几分,应对起来,远远谈不上容易。
就在李福顺神色愈发阴晴不定时,同独臂人饮酒的云仲却摇晃着身形斟满一杯酒,回头朝老头举杯一笑,“老掌柜,你是四境还是五境?不论四境五境,晚辈都敬你一杯。”
但衣裳摞补丁的老头既没出手,也没走到云仲跟前接过这杯敬酒,一言不发,退回到掌柜座位处,重新抽出布来擦拭酒坛。
寒风瑟瑟。
云仲李福顺皆是舒舒服服躺到木桶里,滚烫清水这么一浸,最是解疲。
沿途以来许久都未曾沐浴得干净,两人恨不得将脑壳都没入水中,寒萧冬日,难得这般福气。
“那老头所说,师兄信不信?”
李福顺折腾得水花四溅,将双手扶在桶沿处,还不忘解去道髻,发丝披散,仍是皱眉思索那老妖物所言。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经腾腾热气这么一蒸,只需内气稍稍一逼,醉意缓和大半,云仲同样双手搀住桶沿,露出浑身交错纵横的伤痕来,仰头笑笑,“这位老掌柜即便不是五境,怕是也差不了多少,别忘了南公山与剑王山,既结下过旧梁子,又因我家师父,存有剑道之争,南公山中人,自然是知晓得透彻些。”
“昔年剑王山山主还未成就剑道魁首时,也做过那只身仗剑拜会天下剑道群雄的风姿卓绝举动,虽未站在绝巅,但纵横人间少有敌手,曾经降伏了一头立在四境的老妖物,据说是条青蛇,修行有成又得奇遇,硬是生生长出四足,头顶见角。距离传闻当中化蛇为蛟,大概只差半步,剑道修为极深,因那道人诛尽子孙,出手力战三日,仍是不敌,被那道人削去头上幼角,押去山门里镇压多年,再未下山。”
“这么位妖物里头俯瞰人间的主儿,我猜以剑王山道人的心气,总不至于削废一身道行,但凡是能稳稳当当压住,断然会令其为己所用。”
“或许磨去凶性,甘愿受制于人?”李福顺思索片刻,嫌屋内仍是显冷,重新将浑身没入水中,只露个脑袋。
云仲摇头。
凡人间修行有成的,心性自然极高,心悦诚服归降一事,实在少有,大概正是出于这等顾虑,这头老妖物多年都被道人困于剑王山中,从未在世间露过踪迹,先前吴霜也曾担忧剑王山派遣人手对付南公山小辈,因此耗费极重的价码问询土楼,得来的消息中并不曾提及剑王山中坐镇高手下山。
何况三人行踪即使为掩人耳目,避免麻烦上身,沿途路径变化极多,如要寻踪追赶并非容易事,何况上齐距离北烟泽,实在不算远,饶是身在五绝,也需掂量掂量,真要是差遣这头老妖物对云仲三人出手,北烟泽高手齐出,加之飞来峰里还有个多年不出手,却招惹不起的老道,怎么都要仔细掂量掂量。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北烟泽一地的高手愈多,像是在天下宗门外,又多出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却无人胆敢小觑的宗门,而这座临时拼凑起的宗门里随意挑出一位,都可俯瞰世间。
青泥口天公台一事,北烟泽的高手大多不会去管,黄从郡里折腾得沸沸扬扬的事,大概也只是有消息传到北烟泽,甚至同属小辈的前来同云仲厮杀,吴霜同样会摁下北烟泽里的高手,袖手旁观,但真要是这位老妖物或是剑王山道人撇了老脸不要,出手杀人,北烟泽中人不计代价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人家是四境,加上一位境界不弱于你的修剑之人,真要不计较代价动手杀人,早就杀了,何苦等到现在。”
云仲伸出空无一物悬挂的双臂,使滚热清水浇了浇,忽然神色玩味朝李福顺看去,“我看人不准,不过好歹是个练剑的,与我对饮的那位袁本末虽只剩一臂,可从我走进客栈里,就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一眼看去,唯有一道寒光闪烁的剑气站在那,八成是那位老前辈教出来的高手,境界起码与你比肩,甚至更高点。”
一座无人问津的整洁干净客栈,一尊距五境不远的妖物,一位三境往上的独臂剑客,天底下怕是只有吴霜当年那座茶馆,能与之相提并论。
“至于我为何笃定这老人家所言非虚,甚至大概与你我一伙,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师兄我有何不同,小小年纪,眼神真差。”
李福顺很快便发现云仲两条伤痕交错的手臂,而后才是泄气似的撇撇嘴。
那条始终跟随云仲的红绳不知何时被摘了去,再瞧瞧云仲得意得瑟神情,李福顺才晓得与这人相比,自个儿还是不够仔细,同样暗自赞叹,南公山里的人心眼就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