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夜召道士,若只为梦中之事,倒也大可不必。”
朱瀚语声平静,却分明带着几分警醒,“梦外之人,皆在等你清醒。”
朱标苦笑,迎上前低声道:“皇叔可也曾为梦而迷?”
朱瀚静默半刻,忽然笑了。
“梦可做一场,但不当留太久。”
他走近朱标,轻声道:“你若真在意那姑娘,不妨问她一句:是愿梦中相守,还是愿醒来之后,还能同行?”
朱标眼神一动,似有所悟。
闻清道人此刻起身作揖:“贫道不便多留,今夜一席,已明太子心志。望殿下慎思。”
他拂尘而去,烟气缭绕间,竟无半分声响,仿佛一道影子从梦中穿过,未曾来过。
朱标久久未语,直至朱瀚拍了拍他肩膀:“去见她吧。梦里藏情,终归是要醒的。”
当夜末时,阮吟雪立于石阶之下,身着素白襦裙,腰系青缎,望着月光落入院中槐影,似在发呆。
她听见朱标脚步声未动,只道一句:“你怎么来了?”
朱标站在她身后,轻声道:“我有一事想问你。”
“你若只问一句情字,便莫要开口。”
“不是。”朱标走近一步,声音低柔,“我只想问你,若我不是太子,只是寻常男子,可愿你随我江湖两三年?若我终为君主,可愿你在我宫中作一株安静之兰?”
阮吟雪静默了很久,忽而转身,低低一笑:“兰不为香,独自生于幽处。你若真愿我在宫中如兰,我便在。”
朱标望她一眼,轻声道:“好。”
这一声“好”,如月光流入心湖,惊不起一丝波澜,却终生难忘。
朝阳未升,东宫前院尚在暮色笼罩之中,露珠凝于青竹之上,微风过处,如音如韵。
朱瀚坐于庭中石榻上,衣袂素净,一壶清茶摆于案几,茶香氤氲。晨气微寒,落于鬓角的光影分外柔和。
“皇叔今日竟起得如此之早?”
朱标的声音自庭门传来,伴着轻快的脚步,缓步而至。
他换了常服,一袭月白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清隽挺拔,神情也少了往日的沉重,显出难得的从容。
朱瀚抬眼看他一眼,笑道:“你不也是?一夜未眠,竟还能笑得这般。”
朱标走近在他对面坐下,自顾倒了一杯茶:“我昨夜梦见母后,她在我儿时常坐的石榻旁,唤我回去吃饭。我却在原地站着,不敢靠近。”
朱瀚闻言,目光一动,神情略凝。他端起茶盏,慢慢道:“你不敢靠近,是因为心里仍未释然。你知自己已非孩童,不能再做那个跟在母后身后的阿标。”
朱标笑意淡淡:“可我有时仍盼望自己只是个孩童。做太子之后,每一步都似踩在薄冰上,走得太快怕碎,走得慢又怕落后。”
朱瀚轻轻一叹:“身为太子,本就如此。”
朱标忽然抬头,目光定定望向朱瀚:“皇叔,你为何总是比我清明?”
朱瀚一愣,旋即摇头轻笑:“不是我清明,而是我站得远,看得比你多。你在局中,见的是枝叶;我在局外,才可观其根脉。”
朱标沉思片刻,忽问道:“那皇叔你愿意永远在局外么?”
朱瀚的笑意在唇角浅浅地停了一瞬:“我曾想过插手,可每当我想进局,就会想起你母后——她曾托我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阿标将来要坐在那把椅子上,若是有一人扶他,不必太多,扶一扶就行。”朱瀚眼神沉静,“我答应她,便是我不入局,也要为你扫净前路。”
朱标一时无言,眼中似有潮意。他默默端起茶盏,仰首一饮而尽。
“皇叔,”他缓缓开口,“若有一日,我心中所欲与父皇意愿不合,你会站在哪一边?”
朱瀚闻言,将茶盏轻轻放下,目光直视朱标。
“我站在你这一边。”
这句话,朱瀚说得极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直击朱标心间。
“可父皇是你兄长。”朱标声音微颤。
“而你,是我此生的念想。”朱瀚神情未变,语气分明,“我在这大明,不为富贵,不为权势,只为你能安稳走下去,走得比谁都远。”
朱标低头,不语。庭院之中,一时间只余风声与竹叶轻响。
半晌,他抬头,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那皇叔,我们该如何走得更远?”
朱瀚站起身,望着东方渐起的曦光:“从你自己开始。太子之位不是屏障,更不是束缚。你若不想被命运所制,就要先知人心,再控局势。”
朱标跟着起身,神情也变得沉稳起来:“我明白了。”
朱瀚转过头看他,微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朱标定定道:“我要不止是太子,我要成为那即使无人扶持,也能自行走下去的人。”
朱瀚轻轻点头,眉目间尽是欣慰:“很好。”
他停了一瞬,又问:“你如今最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