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听高延霸、张士贵争论时候,李靖抚须不语。
此际闻得李善道问话,他乃答道:“大王,高柱国与张将军所言皆有理。不过,臣闻之,‘若敌人在死地,无可依固,粮食已尽,救兵不至,谓之穷寇’。宇文化及部,现就堪谓‘穷寇’。穷寇也者,通常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拼死一搏。宇文化及犹有兵马十余万众,众多於我,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兼如张将军所言,宇文智及确小有狡谋,乃臣料之,宇文智及这一路兵马之所以孤军出之在前,确乎是有‘诱我袭之’的可能。张将军的建议颇是,坚守原策为宜。”
李善道摸着短髭,笑吟吟地与高延霸说道:“延霸,药师说到了‘穷寇’。怎么对付‘穷寇’,药师也在课上给你们讲过。你还记得,药师是怎么讲的么?”
高延霸应道:“大王,小奴记得。李公说,‘击此之法,必开、开’……”又向高曦求救看去。
高曦便又代他说道:“李公讲说,对付穷寇,‘击此之法,必开其去道,勿使有斗心,虽众可破。当以精骑分塞要道,轻兵进而诱之,阵而勿战,败谋之法也’。”
“败谋之法”,意为打击敌军谋划的方法。
高延霸接口说道:“对,对!李公就是这么说的!大王,意思小奴都记得,原话说不出来。”
却这高延霸识字还没识全,文绉绉的话,他说不利索,情理之事。
李善道笑道:“无妨,能领会其意便好。延霸,怎么对付穷寇,药师已是讲得清清楚楚。要点在‘勿使有斗心’五字。故‘开其去道’,为其留出逃生之路,故‘阵而勿战’,消耗其残存之斗志,待其气竭,然后战之。药师此法,实为良法。你所建议的‘先挫其左路军’,比之药师此法,就求胜心切,急躁些了!士贵认为你‘逐小利’,照我看,一点不错!”
高延霸心服口服,再又瞅了张士贵眼,眼里透出点异色,没想到这厮在李靖课上时,常在后头坐,不声不响,却对李靖讲授的内容理解得好像比他还深刻,恭恭敬敬地与李善道说道:“是,是!大王教训的是!小奴谨记大王教诲,日后定当深思熟虑,不再贪图一时之利。”
“延霸,送你一句话。‘每逢大事要静气’。大事如此,大战也是如此。每当大战之际,随你有多大的把握,也须冷静筹谋,步步为营,决不可因为求胜心急,而轻率冒进。一旦你轻率冒进,就有可能中敌之计,不仅你会功亏一篑,还可能陷入险境。记住,为将之道,在一个‘稳’,不可因怒兴兵,亦不可因急兴兵,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冒险,稳扎稳打,方能立於不败之地。药师之法,正是此理。你若能领会其精髓,日后可成大器。”李善道敦敦教诲。
高延霸伏拜在地,说道:“大王教诲,小奴铭记在心。”
窦建德在旁插口,也拜倒在了地上,由衷赞道:“大王用兵之能,真乃天授!虽汉高、萧王,何能与大王比也?闻得大王此番教诲,臣亦受益匪浅!”
“延霸,你起来吧。”李善道说着,下到帐中,亲手把窦建德扶起,笑道,“公过誉了。自古帝王能用兵者,无过汉高。用兵之能,我不敢与汉高相比,唯求贤如渴、推心置腹,以诚待士,与功臣共始终,不负忠义之士,我愿效仿萧王,一学其仁,此我志也!”
——用兵无过汉高,这话才是过誉。不过诸人都能听懂,李善道这番话的重点是后半段。
窦建德心里有鬼,赶忙挣开李善道的手,再次下拜,说道:“大王胸怀宽广,今之萧王!臣曾闻之,乱世之中,唯仁者能得人心。观今海内,仁如大王者,无矣!臣能得从大王,三生幸事!大王恩德,无以为报,臣肝脑涂地,捐此贱躯,尽忠效死,亦不足报万一也!”
“窦公,我不需要你效死!待来日若能成事,公不负我,我不负公,足矣!”
窦建德不知为何,越听心里越突突,顿时后悔方才为何多言,强自镇定,连连应道:“是。”
——也不怪他刚才见缝插针,顺着高延霸的话奉承李善道,却是宇文化及的主力兵马,总算尽数离了黎阳,将进至汲县,眼看着两边的这场鏖战即将打响,也就是说,他“待汉军与宇文化及部两败俱伤,以从中牟取最大利益”的盘算,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得以着手,饶以他有些枭雄心性,当此关头,亦不禁紧张不安,因是他这才试图以奉承李善道来安自己的心。
李善道将他再度扶起,请他落座。
等窦建德落座,李善道回到案边,喝了口水,话头转回,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说道:“延霸此策,虽显急躁,但勇气可嘉。公等就我军已定之策,还有什么别的建议或补充?”
帐中安静。
无人再有建议。
李善道说道:“既如此,便仍依既定之策,我军就在这汲县城外,静候宇文化及的兵马到来。”
说是“静候”,十余万的敌军将至,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军议散后,一边高延霸、高曦、王君廓等将各自检查本营负责的防务,一边李善道在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