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心口发闷,喉间涌起腥甜,克制地收回几分力道。
松开胳膊低下头,看着她。
“你倒是大方,那情丝蛊发作时蚀骨焚心的滋味,你可曾受过?你当初为孤种蛊时,可曾想过孤会娶妃纳妾?如今一句‘全是幻象’就想撇清,你让孤如何自处?”
薛绥没有说话。
在李肇灼人的注视中,她罕见地沉默了。
地牢里的滴水声,清晰可闻,像极了普济寺那夜的冰棱碎裂……
“当初种种,我很抱歉。”薛绥垂眸盯着腕间的镣铐,终是出声。
“种蛊只为保命,不曾料到会累及殿下。”
那时的她,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对着旧陵沼的废墟发誓要报仇雪恨。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李肇是这样的李肇,是那个在雪夜中给过她温暖的少年,是在朝堂上为她据理力争的太子……
她顿了顿,又轻轻颤抖着嘴唇,慎重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答应殿下,一定会在殿下与郭三姑娘大婚前,奉上情丝蛊的解药。”
声音未落,她又字字铿锵,如同发誓一般。
“否则,就让老天罚我,以命相偿。”
李肇突然轻笑,“你的命?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尚且未知……”
说罢,他望着薛绥灰败的脸色,心口抽痛得厉害。
那疼痛不是错觉,不是幻象,是真真切切为她而生。
薛绥把它解读为情丝蛊的本能牵制。所以,他也拒绝承认这份失控的悸动。
“不要以为孤是为了你,孤是为了自己的命。”
“那就好——”
薛绥呼吸微微一松,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又挺直脊背淡淡一笑。
“太子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不该被儿女私情所困。”
李肇冷冷一笑,故意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带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不必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薛平安,你这条命早就是孤的,你敢死,孤就让整个旧陵沼陪葬!”
“我不会死。舍不得死。”薛绥抬眸,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牢火,苍白的面容很是平淡。
“用不了多久,此案便会真相大白。这大牢,我也待够了……”
李肇听她这么说,喉结狠狠一滚。
“你说,孤若不管不顾地将你带出去,又当如何?”
“殿下万万不可!”
薛绥身子向后仰去,靠着石壁借力,说得气息发颤。
“殿下不可……咳咳……不可为这份虚妄情意……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肇猛地将人按在怀里,任由纠缠的墨发垂落在他的臂弯。
“滥用私权、罔顾纲常,置律法于不顾、然后储位堪忧?你可是想说这些?”
薛绥喘着气,望进他猩红的眼底:“殿下是主审官,就该严守律法,莫要失了分寸……”
主审官?
李肇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这冤家当真有的是法子,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心火翻涌。
“薛平安,你听听。”他引着她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心口。
衣襟下无声的躁动,仿佛与她的脉搏共振。
“情丝蛊搅得孤心神不宁,只要见你一眼,这里跳得比万马奔袭还急……孤快被折磨死了。孤骗得了世人,骗不了自己……”
“殿下……”
薛绥未尽的话语,被突然贴近的体温吞噬。
李肇埋首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萦绕着她冰凉的肌肤。
“你知道孤为何而来的……”他喉结滚动,压抑的喘息喷在她突突跳动的血脉上,“平安,再等等我……很快,很快了……”
薛绥身子发软,脸上有些怔忪发烫。
许久才艰难地躲开他灼热的气息,低头咳嗽,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
“殿下打算怎么做?可有万全之策?”
“别问。”李肇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总归,天塌下来,孤也要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薛绥眉头微微一蹙,数着他狂乱的心跳,忽然想起西兹死士偷袭那天,他浑身浴血也要固执地将她护在身后,掌心的温度,也是这般烫得惊人。
她突然失控的心率,也跳得又急又乱。
“殿下,旧陵沼的规矩,不救痴人。”
李肇:“孤的规矩,不许任何人让你皱眉。”
薛绥挣脱他怀抱,冷眼看着他赤热的双眼。
“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血债未偿,初心不改。我的命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还为旧陵沼的二十万亡魂而在,我不会轻易赴死,更不会连累殿下……”
旧陵沼,又是旧陵沼。
李肇忽然痛恨起这个名字。
若没有那些血海深仇,没有这该死的权谋之争,他是不是可以像寻常男子般,光明正大地,说一句“我心悦你”?
她的复仇执念如磐。
她要的所有公道,他都可以替她清算。
可清算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