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县衙里,摆满了伤员。
腐臭味混着艾草灰扑面而来。百余张草席铺满在地上、廊下、甚至县衙的公堂里。每张席子上都蜷缩着具会喘气的血人。多数伤者都抱着半截断腿或断臂哀嚎着,骨头白森森地戳出皮肉,伤口泡得发胀。
黄金救援时间,只剩下九个时辰了。
桑落抿抿唇,手指握得紧紧的,这些人应该死不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救颜如玉。
可当目光落在廊下的少年,手臂泛着紫黑,整个人已经晕晕沉沉。桑落不由地皱了眉,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取出柳叶刀,在烛火上一撩便刺入少年腋窝。
“使不得!”周县令拽住她手腕,“黄大夫说这是鬼面疮,要等脓头成熟......”
黑血飙溅出来,桑落麻利地用布条扎住他上臂。
周县令呆了呆,这女娃娃怎么不听人劝呢?
桑落转向周县令,不容拒绝地沉声问道:“颜大人在哪座山?”
周县令吞吞吐吐:“在那个......九峰、九峰山。”
桑落立刻转身就走。
周县令连忙出来阻拦,脚底一打滑,险些劈了一个叉:“你进不去的,山路已经堵死了。医者父母心,不如留下来替百姓诊治!”
桑落冷眼看着他,再次拿出绣使铁牌来:“带我进山!”
周县令呜呼唉哟地摇摇头:“我差人送你去,此处百姓还需要我!我走不开。其实你也不用去的......唉,算了去看了就明白了。”
他叫了一个衙役领路。
一出县城西门,沿路都是四散在各村的村民受了伤,遭了难,推着拖着受伤之人往县城赶。
也有赶路赶到一半,就一命呜呼的。家人想要就地掩埋,衙役连忙上前说:“不能这样,要拖去县衙登记,再统一烧了。”
那些人一听忍不住哭了起来。死前被水泡,死后被火烧,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衙役叹了一声,又对桑落道:“整个夏日就没下雨,这一入秋连着下了近一个月的大雨,石门峪东侧塌了半边山,前日刚放晴,颜大人就立刻带三百驻军进谷疏散百姓,哪知晚上就塌了方。刚开始还有信号烟火,后来就没了......你看县城里都这样了,谁能去救?谁有空去救?”
几人到了山口,山路已经被灰白嶙峋的巨石彻底阻断。四个风字辈凌空跃起,贴着山壁往上爬,可满山的泥泞,手抓不住,脚踩不稳,几次刚爬到石顶就摔了下来。
风静擦擦脸上的泥,说道:“桑大夫,至少有二十丈的路被堵住了,山谷现在什么情况实在看不清,必须要搬走石头才能进得去。”
桑落踩着碎石试着攀上去,看不见全貌,却看见山洪冲出的沟壑像狰狞的伤疤横亘眼前。这山石都是石灰岩,极易松动,一冲刷下去,几乎是淹没性的石流。
黄金救援的三十六个时辰,只剩下八个时辰。而这眼前的这山路,也不知要多少日才有可能疏通。
颜如玉,你能等到吗?
你是命大的吧?
毕竟祸害活千年。
她闭了闭眼,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四人就在这里等着雨停了,鞋底裹布爬上再看看。每个时辰,对着山谷大喊十遍‘救你们来了!’,每三个时辰放一次你们的信号烟火。即便没有回应,都要这样做,直到我回来。”
风静追问:“桑大夫,您去哪儿,公子说过,我必须跟着您。”
桑落看了看她,翻身上马:“你做你该做的事,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她调转马头,扬鞭促马,对领路的衙役道:“走,回城!”
衙役一听,立刻跟上。
刚回到县衙,就听见一个人在那里大喊:“谁干的?谁干的?我说了,这是鬼面疮,谁这么黑心,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桑落快步走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大夫站在廊下,对着少年的手臂不住跳脚。
“是我。”桑落沉声说道,“这不是什么鬼面疮,他被山石压迫,深部血肿——”她顿了顿,想没必要跟一个古代大夫说这么多,“总之,再晚半刻钟,这条胳膊就得砍了。”
黄大夫一看桑落,通身的绿,头上只一根木珠发簪和一根青绿竹子,心想这就是刚才县令大人说的京里来的大夫。
不由冷笑了一声:“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胆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桑落觉得有些心累,大约在古代,身为女大夫每走一个地方,都需要自证医术:“我是京城丹溪堂的大夫。”
黄大夫不禁怒笑:“没听说过这医馆,也没听说过你。”
“巧了,”桑落淡淡道,“我也没听说过你。”
黄大夫一噎。
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桑落掀帘闯入时,正见人按住个癫狂的汉子。那汉子张着嘴,却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怎么也呼吸不上来。左腹部嵌着半块青石,碎石边缘还沾着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