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穷怕了,孤苦怕了,只有银子才能让她安心。
知树站在门前,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恰巧照在屋檐下挂着的几件男人衣裳上,让他心绪有些乱。踌躇一阵,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了门。
倪芳芳很谨慎地问:“谁啊?”悄悄握起一根木棍,又羞答答地在屋里装模作样地喊:“相公,你去看看谁敲门。”
知树默了默。答道:“是我。”
倪芳芳松了一口气,将木棍支在门后,挑开门闩,吱呀一声拉开门,看着衣裳比夜色还黑的知树,她不由问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虽这样问着,可她已经侧过身,拽着知树的衣袖,让他进屋,再关上门。
知树将锦盒摆在桌上:“公子让我拿来送人或融了。”
倪芳芳将几只锦盒打开,金灿灿的头面在灯下险些晃瞎了她的眼睛。
“点珍阁的东西?”她认出来了。
“是。”
“你要送我?”倪芳芳挑眼看他。
知树还是那副死人脸,没有一点波动:“我留着没用。”
倪芳芳从盒子里挑出一枚金梳篦来,上面镶着各色的宝石,很是华丽。
她喜笑颜开地反复摩挲着,跑到镜前将梳篦戴在发髻上。再扭过头来冲知树灿烂一笑:“好看吗?”
明明一身补丁粗衣,跟那梳篦毫不相配。可知树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发自肺腑地说了两个字——“好看”。
倪芳芳顶着金梳篦,摇头晃脑地走到他面前来:“这个我留着,其他的,你替我融成金珠子吧。”
点珍阁的首饰,贵就贵在工上。然而这些掐丝功夫,对于倪芳芳来说却不如金珠子方便储藏。
知树更不觉得融成金珠子有何不妥。他将锦盒盖上,抱起来就要走。倪芳芳却叫住他:“知树。”
知树回过头,静静地看她。
倪芳芳从柜子里取了一叠子碎布头来,花花绿绿的,摊在桌上:“你挑一个喜欢的颜色。”
知树很是不解。
“你送我这么多东西,我怎么也要还个礼给你。”
知树没什么喜欢的颜色。
平日穿得最多的就是黑色,偶尔也穿靛蓝色,出门办事时,穿最不起眼的灰色。
倪芳芳受不了他半晌一个屁都不放,自顾自地拿着那些布料在他身上比划起来,最后挑出一块水蓝色的布料:“这个好。”
知树随意地点头。再度抱起几只锦盒就要走。
拉开门时,目光再度落在门外的几件男人衣裳上。
倪芳芳解释起来:“我家没有男人么,坏人那么多,我摆在外面,吓唬吓唬人。”
“我知道。”
也许,这也是她一门心思要嫁人的原因之一。
知树转过身,看着门内的倪芳芳,道:“把门锁好。”
倪芳芳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门板,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可笑,干脆将门砰地一下关上了,上了厚实的门闩。
她用后背抵着门,自嘲地笑了笑,从发间取下梳篦,仔细放进床下的盒子里。
再若无其事地拿起那块水蓝色的布料,绷上绷子,绣起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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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宁宫。
太妃被那一壶酒折磨得快疯了。
叶姑姑又懊悔又心疼,几次请旨想要弄几个面首来,却被太妃拒绝。太妃零零碎碎地叱责了她几句,叶姑姑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认罪。
太妃根本顾不上她,转身关上寝殿的门,将自己禁闭在屋内。
深宫女子日子孤苦。
有些会留下容貌好一些的内官来替她们解一解忧愁。更多的,则是用些房中之物聊以慰藉。
太妃坐在铺着锦被的榻上,床榻内侧有一个小柜子,她颤抖着手伸进枕头里,取出一柄小钥匙,将那柜子打开,从中取出一只玉如意来。
她躺下来,口中喃喃念着一人的名字,反反复复地磋磨着那柄如意。
直至头发被汗水彻底浸湿。
直至天明又再暗下来。
她听见圣人来过一趟,站在门外问她是否安好,她没有答话。听见叶姑姑将圣人劝走了,她又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很暗。
她彻底恢复了神志。却没有急着起身。
只是侧着身子,头枕着手臂,望着那小柜子出神。
小柜子不过盈尺见方,却用整块紫檀木雕成,四角包着鎏金云纹铜片,上层摆着个错金银螭纹奁盒,里头摆着两只香囊。
针脚歪歪扭扭的那一只,是当年她花了一个月偷偷绣的。绣好之后,又觉得实在拿不出手,便藏了起来。后来这香囊被先圣发现,还笑她:“朕的贵妃,还是舞枪弄棒自在,何必做这些细致活?”
另外一只,是绯色的、崭新的。针脚明显整齐很多。
做归做,可昨日她根本没想送出去。
有时候,一个念想,就只能是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