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玄机。若真只是“说话”,那还担心“吴大人辛苦”吗?
吴奇峰脸上的自得瞬间凝固了,小吏抱着药箱跑出来,此刻也不知该不该递到他手中。
包内官早已习惯这种微妙的权力倾轧,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越过吴奇峰,精准地落在桑落身上,声音清晰而平稳:“桑医正,太妃娘娘在昌宁宫等候,请随奴移步吧。”
“是,有劳包内官。”桑落垂首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她没有特意去看吴奇峰此刻的表情——那必定是精彩纷呈,混合着震惊、难堪、被轻视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只是微微侧身,对还僵在原地的吴奇峰略一躬身:“吴大人,下官先行告退。”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太妃特地召见一个旁的医正。
吴奇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对着包内官道:“包内官辛苦。桑医正初入宫闱,若有失仪之处,还望包内官多多提点……”
包内官继续说着场面话:“多谢吴大人提醒,奴一定遵命。桑医正,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敬。
桑落不再停留,整了整官袍就要往外走。
包内官跟在她身后,转了一个走廊,才捂着嘴低声笑道:“桑医正,您可真是实心眼啊。入宫怎能不带药箱?”
桑落脚步一顿,扭头看他。
“太妃跟您莫非真有什么话可说?”
原来都是托词啊。
桑落连忙去收拾好药箱,跨在肩上,在包内官身后,走进宫城。
包内官一边讲着礼仪,一边踮着细碎的步子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终于跨进了昌宁宫的大门。
和桑落想象的很不一样。昌宁宫里只有两棵普通的松树,甚至没有宫人修剪过的痕迹。因冬日,这两棵松树的枝丫上还挂着冰。
刚走到殿门前,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元宝。
一段日子不见,元宝似乎又长了点个子,皮肤白净,眉眼也长开了。
元宝看见桑落很是激动,双眼发亮,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嘴。
门边的叶姑姑很客套地笑了一笑:“桑医正来了,快进去吧,太妃刚还问着呢。”
一进殿中,一股暖暖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屋内陈设雅致古朴,也不像是奢靡之人。
“你就跪在这里候着。”叶姑姑用脚尖点了点一块砖。
桑落依言跪在那块砖地上,垂首敛目,姿态恭谨。
宫中烧了地龙,殿内温暖如春,她穿着厚实的官袍,跪了一阵就有些出汗。她能听到内间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杯盏轻碰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言语。
再等了一阵,膝盖开始疼痛麻木。桑落再蠢也明白,这是在罚自己呢。遇到权贵,她爹说过一句话:“认怂保平安”。太妃和圣人这样的至尊之人,要捏死自己再容易不过,该装卑微的地方,吃些皮肉之苦也并不算太大的委屈。
又过不知多久,听见内殿里传来叶姑姑的声音:“太妃,圣人,桑医正到了。”
太妃说了什么。片刻后,叶姑姑走了出来,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头顶,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宫中特有的刻板腔调:“桑医正,太妃娘娘垂询,吕老将军的病体究竟如何?你需据实回话,不得有半分虚言。”
这份敌意从何而来,桑落心下了然。
她挺直脊背,声音清晰平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入内殿:
“回太妃娘娘,微臣以为,老将军得的是痴呆症,其髓海空虚,病邪深伏,已有四年之久。”
她停顿了一瞬,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老将军神志昏蒙,不识亲故,言语错乱,时发呓语。虽饮食尚可,却无饥饱咸淡之感,体力犹存,形骸未损,却元神已蔽。正如……”
叶姑姑神情莫测地盯着她:“正如什么?”
“灯油将尽,灯芯尚存,偶有微光闪烁,终难复明。”
“大胆!”叶姑姑厉声叱道。
桑落并未退缩,反而提高了些音量:“臣以为,其势已成,非药石可逆。纵有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亦难使其神智恢复如初。此乃……天命使然。”
“天命使然”四个字,在暖香馥郁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沉重。
内殿一片寂静。
叶姑姑看着她就满心火气,垂在身侧的手忍无可忍地高高扬起。
“行了。”内殿响起太妃的声音。依旧是隔着距离,听不出情绪,只是清晰了些:“桑医正,依你所见,便只能……听之任之了?”
桑落立刻答道:“回太妃娘娘,虽无法根治,但微臣能为老将军做到三件事。
一则可以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以免出现意外。二是,得此症者临终之前,常疯癫异常,不识便、溺之物,甚至将秽物放入口中,微臣可用药维持老将军的体面。三是,用‘唤醒’之法,让他回神一次或两次。”
“唤醒?”太妃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