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的寝殿内,喧嚣散尽。
李霖与燕王妃并肩立在李显的床榻前,静静凝视着儿子熟睡中恬静的容颜。
似乎是不忍心破坏这温情时刻,过了良久,燕王妃才轻轻开口:
“王爷的这趟帝都之行......似乎比预想的更险恶。”
李霖缓缓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儿子脸上,声音低沉:“京中尸山血海,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破椅子,当真是毫无感情可言。”
燕王妃能感觉到李霖心情的低落,不由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李霖反握过去,开口道:
“王妃,这年关将至,燕地苦寒,我想带显儿去奉国,热热闹闹地与老六一道过年。”
燕王妃手微微一顿,秀眉微蹙道:“去奉国过年?你与显儿都去了,独留我一人守岁?”
李霖连忙赔笑,凑近了些:“看你说的,哪能留你一人在此,自是一同去。”
“你却不知,那朝阳城好玩得很,早上有早市,晚上有夜市。卖豆腐脑的、卖花卖草的、还有卖小猫小狗的,热闹得很,逛上一天一夜都不腻歪。”
“老六还在朝阳城送了我一个宅院,虽不及燕王府大,但却是没有这些个碉堡塔楼,自有淡雅温馨之意境。”
“城外还新建了一个球场,每日都有军士在那里踢足球,王妃不知道什么是足球吧?就是二十二个汉子抢一个球玩!”
“还有那高丽的歌舞......咳咳咳,那歌舞却是没什么好看的,本王一次都没看过。”
燕王妃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拆穿,只是又问道:“你我都不在,燕地诸事如何?”
“这有什么,交给下面那些能臣便是!”
之前李霖与李彻提过一嘴,说燕国缺些理政的好手,李彻便支援了一批精干吏员过去。
如今燕国府衙运行顺畅,政策也在逐渐向奉国靠拢。
燕王妃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王爷,去奉国过年是家事,暂且按下不提,眼前还有一桩要紧的国事悬而未决呢。”
“陛下严令诸藩裁撤私兵之事不能再拖了,虽说陛下削藩的旨意未波及燕国,但陛下将显儿送了回来,圣意已经很明确了,王爷却是该当自觉才是。”
“裁军......”李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神黯淡下去,“真要裁?我燕藩八万儿郎,皆是跟随我百战余生的老兄弟,本王如何舍得......”
“王爷!”燕王妃的声音依旧温软,但却不容置疑,“正因是跟随您百战余生的老兄弟,才更要替他们想想将来。”
“八万之众,远超亲王规制一半有余,朝廷的刀子已经悬在头顶了。”
“况且您仔细想想,这八万人之中,有多少是年过四旬、须发已白的老卒?又有多少是身上带着旧伤暗疾,每逢阴雨便痛彻骨髓的汉子?”
“他们拼杀了半辈子,也该解甲归田,享几年太平,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见李霖只是叹气,燕王妃不由得放缓了语气:
“我听闻北疆胡人已被奉军打断了脊梁,闻奉国黑旗而丧胆,再无大举犯境之力,燕藩真的不需要这么多常备之兵了。”
“裁军,既能安朝廷和陛下之心,亦是为这些老兄弟谋一条生路。”
李霖沉默了。
是啊,那些老兄弟是该娶妻生子,过些安生日子了。
张老五的腿是在黑石岭被胡马踩断的,一到冬天就疼得整夜睡不着;赵铁头背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是替自己挡下的;还有王麻子,被胡人的狼牙箭瞎了一只眼......
李霖缓缓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校场上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伤痕的脸庞。
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好,就按王妃的意思办。”
。。。。。。
接下来的几日,城外的大校场沸腾起来。
李霖亲自坐镇,一纸军令传入了燕军大营。
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者,身上有伤残、旧疾,经军医核验已不适合服役者,皆进入了裁撤名单中。
名单由各营主将亲自拟定,李霖一一亲自批阅。
校场上,被点到名字的老兵们默默出列,没有喧哗,没有吵闹。
但仍能听到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和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
他们脱下穿了半辈子的军衣,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军需官。
李霖站在点将台上,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并肩冲杀的熟悉面孔一个个离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燕王府库房大开,李霖取出积攒的丰厚银饷,分发给退役兵卒。
每个被裁的老兵除朝廷规定的遣散银外,燕王府额外补贴双份,伤残者再加抚恤,并由王府吏员亲自督办。
在燕地各处划出上好田地分发,或者在其余部门安排稳妥生计,确保他们离营后衣食无忧,老有所依。
一番裁撤下来,偌大的校场依旧站满了黑压压的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