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年的着急与烦躁,毫不逊于束手无策的巡检营众铁骑。
他倚仗惊人的轻身功夫,一眨眼间冲过十丈的距离,猛将罗烨撞下马来,看似鲁莽,实则经过精密计算。不止对谷城铁骑的气力、训练、武艺质素有深刻的了解,连铁甲的份量都估量到以“两”为单位,满拟能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岂料这名生得一张娃娃面孔、瘦削青白的少年军蕃,竟能顶着四五十斤重的铁甲满地打滚,不惟四只乱蹄踏不中,他平生最得意的一门“沧浪腿法”也悉数落空,要说是运气,这厮未免太好运了些。
青年本想拔剑将他钉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已失却出手的余裕。罗烨打滚的速度未曾放慢,却能伸手去解铠甲系带;青年的腿势若缓,怕他立时一跃起身,只得拼命加紧攻击,主客在不知不觉间易位。
片刻“铿”的一响,罗烨扯断系带,两片裙甲落地,双腿一个扫堂回旋,蹴得缀铁裙片接连飞起,如风中丝绢,轻飘飘地卷向青年!青年精于铸造,眼力尤佳,知这两块缀满方形铁片、镶钉无数的裙甲少则十斤,要一腿踢飞如旋叶,余势所及飘冉而升,怕没有几百斤的腿力!心下骇然:
“走眼!料不到谷城军中,竟有这般拳腿行家!”着地一滚,堪避过旋甲断头之厄。罗烨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嘶啦--”两声长长裂帛脆响,将双肩披膊扯落,铁甲再去十斤,跨步飞进,挥掌攻向青年!
青年起身按剑,掌风已至面门,连忙踮步飞退,令敌势自老。
罗烨左掌落空,靴底踏地的同时,右拳倏如弹子般直捣而出!青年避无可避,双掌往胸前圈拦,“砰!”拳掌相交,他登登登连退三步,借机退出拳掌可及的范围;正欲反手拔剑,罗烨摘下头盔一抡,打得他双脚离地,侧向飞出一丈有余,跌落时连滚几圈抱腹呕血,熟虾般弓腰不起,忍痛咬牙道:
“这是……翼爪无敌门的武功!你是“一生自猎”的徒弟,还是“万里寒空”的传人?”蓦地露出一脸的阴鸷狠笑,故作恍然:“哎呀!差点忘啦。不管你是黑鹰或白鹰,都是武林公敌!”
罗烨扔去头盔,青白的瘦脸上毫无表情,腮帮子咬得棱峭分明,右颊的长疤殷红如血,如赤蜈蚣般隐隐跳动。他只有在极端愤怒时,这道破了相的疤痕才又仿佛回到初伤,透着血芒,鼓胀欲裂。
“怎么我却不甚意外,在此煽动流民、意图造反之人,使的是青锋照嫡传的“不动心掌”!”少年的脸庞依旧冰冷如石雕,不带一丝起伏,衬与金铁交击般的冷冽喉音,益发令青年胆寒起来。
他一手撑地,不敢移开目光弯腰起身,“锵!”一声擎出长剑,遥指着步步逼近的少年,坐着不住挪退,强笑道:“你既知我来历,还不快逃命去?黑鹰白鹰恶贯满盈,俱已伏诛,他们的传人躲到了军队里隐姓埋名,如能弃恶从善,料想家师也不会赶尽杀绝……”突然扬声大叫:
“你杀我好了!东郭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教你欺压良民!”奋力拄剑挣起,下盘却无比虚浮,踉跄倒退几步,仰天倒入一流民怀中。罗烨回神,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越过警戒线,四周俱是神色不善的青壮流民,众人目中敌忾甚深,渐渐围了上来。
人群中忽闻一声喊:“……杀了东蕃!”虽刻意捏尖嗓音,罗烨也能辨出是那复姓东郭的青锋照弟子所发,但附近的央土流民哪还管得了这些,临界沸腾的敌意与愤怒就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不由分说便冲了过来,场面登时失控!
(可恶!我怎地……怎地如此大意!)
孤身陷入险境的罗烨并不惧怕,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往铁骑队的冲锋线奔去,一来是身着铁甲跑不快,二来是这个动作将刺激流民加倍追赶过来,犹如猎犬逐兔,乃是野兽的本能,非智性所能遏抑。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疯狂流民,罗烨稳稳倒退,将欺入三尺内的人一一摔出,每一出手必撞飞数人,不管是自行冲撞上来,抑或被后排同伴挤得踉跄,无分彼此,一律被他用重手法投、绊、摔、跌,以身前三尺的半圆为界,扑簌簌地倒成了一片。铁骑队众人投鼠忌器,不敢放箭或冲锋,正自焦急,见得罗头儿拳脚功夫如此惊人,不由得响起一片彩声。
“罗头儿,打得好!”
“他娘的,好在老子没得罪过头儿!”
“摔死这帮贼厮鸟!”
罗烨的战术充分发挥了效果。
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士气在前列接连受挫的情况下飞快消褪着,倒地不起的同伴也成了难以跨越的障碍;虽然扑倒踣地难免受伤,但与刀剑金创的怵目惊心比起来,也远不易激发拚命的兽性与血气。
眼看混乱逐渐平息,罗烨将退至原地,忽见青锋照弟子东郭御柳持剑返回岭上,经过押粮队据守的工事时甩手一掷,一点金光没入土石缝间,随即一声惨叫,血泊自石垒下无声漫出。
章成悲愤而起,嘶吼道:“贼厮鸟,放箭杀俺弟兄!”飕飕飕连出三箭。土垒前方人墙层迭,毋须瞄准,三人应声倒地,俱是背后中箭。
“章……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