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茵想起教门香堂悬列的剜眼刖舌等毒刑,魂不附体,连开口的勇气也无,唯恐贝齿一松,利刃搠入口中,死得苦不堪言,只蜷身叩地,呜咽乞活。
「你这般恨我,这般恨教门,恨到不惜通敌背叛,置众姊妹于水火,死到临头了,应当把握机会,与我同归于尽才是。」老妇人和声说道,口吻半点不似面对叛徒,倒像与子侄辈闲话家常,不见丝毫烟火气。
「你升任教使后,该学过与敌俱亡、以少换多的法子,天宫年年都有考较,我瞧你也都过了,显非无知。连试都不试一下,只能说我这些年来,没提拔你坐上更高的位子,识人眼光还不算太差。」
林采茵哪敢回话?涕泗横流,俯首贴耳,差一点便要吓得失禁,几度想咬舌图个痛快,无奈格格交战的牙关连张都张不开,闭目待姥姥施以毒刑。
老妇人收起霜匕,如纸一般干燥微凉的手掌轻按她的肩头,却未吐劲放毒,就只是按着而已。
「可惜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打算杀你,也杀不了你。我虽是蛇蝎心肠,杀人不眨眼的恶婆子毒妇人,平生却未曾背信违誓,出尔反尔。你娘就是抓紧这一点,让我发下毒誓:不管发生何事,我决计不能伤害你的性命,也不能纵容他人为之;如此,她才肯回归教门,为我所用。」
在场的天罗香之人相顾愕然。
教门所拣选收用、做为教使养育成人的,多半是孤苦无依、天资聪颖的稚龄女童,便来自天南地北,也只能以冷炉谷为家,「父母」一一字于谷中众姝,不比「姊妹」来得更有意义。
虽说天罗香门下,一贯视贞操如无物,为掌控各路绿林豪杰,以色诱之、种丹收割的事也没少做过,高层教使意外有孕的耳语未曾间断,但在姥姥的刻意掩盖下并无实指,如柳繁霜这般派出冷炉谷「历练」的菁英,有多少是例行轮调、多少是藉以遮丑,谁也弄不清楚,起码不是能在台面上公开议论的事。
由姥姥口里说将出来,是破题儿头一遭,连贵为门主之尊的雪艳青都傻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林采茵发抖片刻,好不容易才省悟姥姥所言背后代表的意义,怔然抬头,颤声道:「我……我娘?谁……谁是我的……她……」眼神茫然,一时难以廓清。
纸狩云并未应答,悠远的目光仿佛坠入了记忆的涡流,露出几分怀缅,喃喃续道:
「我很后侮做了这个承诺,以致今日,竟无法替婉儿报仇。她若能预见,自己终将死于亲生女儿的通敌之下,不知道还会不会逼我立下这个誓言,以交换腹中的骨肉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间?」
林采茵愣了好半晌,蓦地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是说左护法她……她是我的……不、不可能!你……你胡说!左护法她……她对我非常冷淡,总是爱理不理,怎么可能是我的……」
「因为她要确保我会信守承诺,与你的关连自然是越少越好。」纸狩云低道:
「然而母女天性,难以轻易割舍。你仔细想一想,从小到大,每回出得远门,是不是都跟『左护法』有关?」
林采茵一想果然是。她头一回出谷采买,便是替左护法打的下手;在前往濮嵋分舵以前,头一次过江、头一回外宿,乃至初次行出越浦地界……或多或少都跟左晴婉有关,未必是直接受命,但在游程中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不……不可能。」她喃喃说道,口气却越来越没把握:
「她没给过我什么好处,嫌我武功低微,连评说都懒得……她却指点过盈幼玉她们武功!这……这到底是……」
「因她余生惟有一愿,就是让你出冷驴谷,远离天罗香。」纸狩云叹道:
「你要是出类拔萃,我便不肯放人了!!我料她是这么想的。繁霜那一回,她是打算成功说服之后,挟功将你留在濮嵋分舵,闲置个几年,待得无人注意时,再悄悄买条快船,打点旅途所需,委人载你顺江流去,往海口的生沫港认祖归宗,寻你那缘薄的爹。
「庾氏船行今非昔比,毕竟也兴旺过几代,盼你父亲念在昔日结发,许你个出阁嫁人的归宿。我在婉儿的遗物中,找到十几只漆封,想是她绸缪已久,年年都重写一封让你日后带着、上门认亲的书信,尽管信中口气越来越淡,托付骨肉的初衷却从未变改。」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那位左护法,便是姥姥派去生沫港取虚危之矛的卧底!她强夺了夫婿之物,却带着他的骨肉回来,不止坚持诞下,更为了替她争取后半生的自由与幸福,彻底摆脱教门控制,不惜以自身做为交换,替天罗香卖命奔走。」
林采茵双眼泪滚,已分不清是惊惧或骇异,不住摇头。
「这不是真的!你……你骗人!我不姓左,也不姓庾,我……我姓林……我明明是姓林……」
「汝父名讳上『川』下『林』,你这个林姓,便取自他的名字。婉儿自觉对不住你的父亲,早绝了一家团圆、共享天伦的念头,只求你幸福而已,未料竟死于亲生女儿之手。」
林采茵想起左护法临终之际,死命抓她的手,奋力吐出的零碎遗言,终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