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面上微微一热,似乎没有想到杜衡会如此虚心请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至小厮恭敬地呈上那本集注。
苏萤朝桃溪示意,桃溪立即上前,将书接了过来。
“你随我来,我正好同你说说规矩。”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把桃溪唤至身前,教桃溪规矩。
杜衡却一点也没觉得恼,反而心情颇佳。不知怎的,他就是觉着,那话虽是对着桃溪说的,却是她特意说与他听的。
他见苏萤带着桃溪朝书案行去,便落后几步随了过去。
“从前取书、还书没有记录,难免会有疏漏之时。其实也没什么大规矩,只不过在取书后别忘了在这借还录上记下几笔罢了。”
苏萤一面说着,一面行至书案,把那本借还录取了过来。
“还书亦是如此,翻找出借书时的那页,添一笔几时归还,再落款便可。如此有借有还,一目了然。”
桃溪点头称是,正想接过小姐递来的借还录,却见公子近前,便往后退了一步。
“表妹可否将此借还录借我一看?”
他望着她,话语更是和煦几分。
苏萤依旧未看他,只轻轻一点头,将借还录交到他手上。
除了在菩提寺的那一回,这是两人第二次离得如此之近,只是上一回是事出紧急,而这一回,是欣然为之。
苏萤虽未抬头,也未言语,但那举动分明带着默许之意。
杜衡心中微澜泛起,苏萤那素净的没有绣线装饰的衣袖,轻轻擦过他的手畔,柔柔的,软软的,让人心生些许向往。
他心中忽然就有了明确的答案,回答今晨二婶问他的那个答案。
绢白书册上是用瘦金体写的《借还录》三个大字,清峻挺拔,洒脱又不失规矩。不知怎的,他觉得这才是她的真实性格。
他轻轻地翻起一页,第一行便是他借的那本《论语郑氏注》,上书:“壬寅年十二月初四,清泉代杜衡取之。”
他的目光随着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在游走,他的手也不禁在那墨字上留下温度,一番用心描摹之后,目光与手指均落在了最后一笔的竖钩之上,久久不舍离开。
苏萤见杜衡看得认真,便没有催促,而是亲自研磨,挽袖取笔,轻沾墨汁后,道:“表兄,若是无误,写上今日日期,再落款便可。”
她的声音如溪水淙淙,从他的心中淌过。杜衡抬头望去,只见她,纤纤细手,挽袖执笔,安静温婉地立于他的面前。
不知不觉间,“红袖添香”四字便浮上了杜衡的心头。
“表兄。”
苏萤又唤了一声。
杜衡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歉然地取过她递来的笔,道了声:“有劳。”
他仍立于她面前,左手捧书,右手执笔,在她写的那几行明细之下,也同样用瘦金体写下:
“壬寅年十二月十二,杜衡归书于苏萤。”
他写得极慢,也极其认真,尤其是那最后两字。
没曾想,解元郎那提笔十余年的手,竟也在这一刻微微颤动。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用心浇灌娇美的花朵般,屏息凝神,一笔一划,竭尽心力。
一横两竖,草头为首。
一鱼一禾,分立左右。
两丛小火为上,秃宝盖为中,虫字为底。
他不像是在弄墨书写,反而是在挥洒作画,作一张盛夏山野中那点点萤光飞舞的惬意趣图。
书写完毕,他将笔与册朝她递还。苏萤此刻若不是将书册放回书案,而是抬眼看去,便会发觉他眼中如山水掩映的浓重情绪。
“日后,我若是前来借书,会否打扰表妹整理书目?”
苏萤回转过身,仍是低垂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道:“藏书阁本就是为读书而设,姨母也同我提过,表兄这些年赠了不少好书。再者说,此为杜府的藏书阁,表兄若不能来,那旁人便更无资格。”
杜衡轻笑,道了声:“也是。”
“多谢表妹指教,日后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表妹多多见谅。时候不早,我便不再叨扰。”
那“指教”二字听来并无半点揶揄,反倒透出几分难得的轻快。
苏萤听他不擅玩笑的话语,面上不禁露出笑意。她朝他福了福神,这才抬头看向杜衡,眼波微动,道:“表兄慢走。”
杜衡作揖告别,转身之际,眉头轻轻一挑,似才反应,不知何时,是谁先起的头,二人的互称有了轻微的变化。
走出藏书阁,他正欲返回西院。这两日因处置雪鸢等人及劝退母亲放手中馈诸事,已占用了他不少精力。如今二婶掌管中馈,事情告一段落,他应速速调整状态,重新进入备考之中。
往常各省家境优渥的备考举子,往往年后便陆续进京,为的是提前一年,适应京城气候,更为的是联络各路官员。榜上有名只是开头,上榜之后的路得提前铺好才是。
上回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