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哥哥而言,这是一种小憩,并不算正经的读书。
而今日,哥哥却破天荒地走至他那张等闲不让人近身的黄花梨木书案前,将萤儿姐姐的文章铺于其上,再由青石纸镇压住,似要品读状元文章一般,郑重其事。
这是两篇有着完全不同见解的文章。
左手的这一篇,秀气的簪花小楷,字迹清晰,挑不出一点错处,光看字便能联想到写字之人的恬静婉约,让人心生向往。
杜衡一字一句认真地阅览,此文通篇充斥着写文之人对班昭推崇的女德的敬畏之心,就如同他见她的第一回,那个小心翼翼,妄自菲薄,柔弱可欺的她。
想到那日,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婉仪见哥哥神色有些凝重,以为哥哥对萤儿姐姐的文不满意。
不可能啊?上回萤儿姐姐教她的功课,连白先生都说好,这篇可是萤儿姐姐给她亲示之文,哪怕是看多了上佳之作的哥哥,都不该是这般犹如乌云密布般的压抑之态。
她只觉不对,便张口维护:“这是姐姐亲写的,写得好极了,哥哥不是女子,哪怕读再多的书,也读不懂女子的四书五经。”
杜衡并未回应胞妹,转而看向右手边的文章,顿时眼睛一亮。
若不是杜衡见过苏萤那本借还录上用瘦金体写的书册名,他不会想到这左右两篇竟会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见过苏萤用魏碑体写的经文,当时就已惊为天人。他以为,作为女子,苏萤不仅写得一手标准的闺阁体小楷,还甚是精通魏碑,便已够惊世骇俗。可没想到,令人惊喜的还在后头。原以为她用瘦金体的行楷题写借还录的书名只是凑趣,未曾想这才是她最为擅长的书法。
通篇文字,潇洒肆意,一点没有柔弱之气。字形俏丽,笔力清劲,让他想起在东院花厅之内,那个神情自若,从容解决笔墨陷阱的窈窕身影。
他不禁双手将文章捧起,仿佛这样便能离真实的那个她更近一些,一字一句他轻轻诵读,好似倾听她藏在内里的心声。
她同他一样,不喜男尊女卑,只愿举案齐眉。
她也同他想的一样,勤这一字,不分男女,人人适用。
她说孝顺公婆与孝顺父母不能顾此失彼,唯有不父不母者不得子女孝心。
他似乎看到那个被继母、亲父轻视冷落的她,虽然他对她在乐清之事知之甚少,仅从母亲口中听得只言片语,但他却从她的笔墨之间,清晰地感受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凭借一己之力抵抗来自周遭的恶意。回想起那日藏书阁内,被母亲言语相逼,却仍昂首、不卑不亢的她,他只觉得心口莫名的堵塞。
有他在,这些事不会再发生了!
婉仪见哥哥眉心紧蹙,面似寒冰,哪怕萤儿姐姐写得真的不如哥哥的意,哥哥也不必如此紧绷,犹如一张即将射出穿心之箭的弓一般,生人勿近。
哥哥身形修长,她只能踮起脚尖,伸着脖颈,才堪堪看到他手中那篇萤儿姐姐写的文章。
“哎呀,我拿错了!这不是萤儿姐姐的功课!”
婉仪心道,难怪哥哥表情不佳,原是她将萤儿姐姐写着玩的那张纸也一道拿来了。
她说着便要从哥哥手中取回那纸,她本就不算高,更何况哥哥还比她高了一头半,正准备奋力一跳,哥哥却反手将那纸轻轻收于袖中。
婉仪急了,哥哥这是打算找萤儿姐姐兴师问罪吗?
“哥哥,这是萤儿姐姐做着玩的,不能作数的,你别去训她。”
杜衡一听,莫名道:“我几时说了要去训人?”
婉仪不自觉地嘟囔:“可惜书房没有铜镜,要不你去找春暖要面小镜子照照?”
她摇着哥哥的衣袖,问道:“那哥哥为何要收了萤儿姐姐作着玩的文,却不收她那份正经功课?显见是觉得她写得不好,要同她理论去的。”
“哥哥,好哥哥,这确是我无意间拿错的,萤儿姐姐原本也没打算给人看。您把那纸还我吧!”
在胞妹的解释央求之下,杜衡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冒失,遂将那纸从袖中取出,可是他有些不舍,就这样交了出去。
一时念起,他故作严肃道:“还你可以,不过此文确实离经叛道,未免日后酿成大祸,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婉仪没想到萤儿姐姐的文如此严重,她自是相信哥哥的话,于是连连点头道:“妹妹都听哥哥的,只要别为难萤儿姐姐便好,她定是无心之失,哥哥莫要怪罪。”
杜衡见她慌张,神情依旧肃然,实则眼底笑意微露。他强自收敛神情,语气却已不再冷硬:“你既不愿我去训她,可该点明之处却不能就此视而不见,放任不管。”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这样吧,品评功课一事,我来代你做。我会依你字迹,拟一段评语,由你交给她,既不伤她颜面,也不失规矩,可好?”
婉仪听得认真,立刻点头:“哥哥此法甚好!如此,萤儿姐姐便知道文章哪里不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