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双眼看似内双,实则双层眼褶从眼头至眼尾渐渐显现,使得他凝视人时,生出一种微压之感,极为深邃。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更添几分清澈。真情实意未有半点隐藏,全然呈给了眼前的苏萤。
苏萤不禁顺着他的眼往下看。他的鼻梁笔直挺拔,宛若她常书写的瘦金体,自上而下一气呵成。那收窄的鼻翼,又像是笔锋的最后一收。
还有,原来他的鼻尖一侧竟有一颗如墨点般的黑痣,极小极细,若不是这般靠近,她根本发现不了。
杜衡心中早已有一番准备。每次靠近,她总是绯红着双颊,令人倍觉心动。可这回,苏萤的双眼一直停留在他面上。他看着她的眼,从上而下慢慢游移,似乎每往下一分,他的心跳便快上几分。
他手中还捏着那支插着面人的签子,那签子似是竹制,打磨得光滑无刺。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她的目光从他眼中缓缓向下,落到他唇上时,那签子仿佛发出了“喀啦”一声。
他忍不住向她探了过去,忽然觉得唇角似有轻触,一丝微疼传来。
“别动。”
苏萤轻柔的声音和唇边的疼意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他定睛一看,只见苏萤正用手绢轻轻擦拭他嘴角边的血迹。
他那带血的唇边微微泛肿,苏萤仿佛也能感到那疼,只见她眼眸轻蹙,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而在杜衡看来,这般神色却像是麻沸汤剂般,令人忘了疼痛。
他握住苏萤的手,微笑道:“我无事。这一年一度的灯会,还有许多有趣的在前头,跟我来,莫耽误了时辰。”
说着,便不再放手,继续带着她向前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方才争执中波及的两家摊主拦住了去路。
“方才多谢公子小姐仗义相助。”
首饰摊主和弹弦唱曲的两位师傅一齐上前致谢,二人一时羞涩地松开了手。
杜衡朝他们拱手,只道:“各位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谁也不愿在佳节之时,见到这种情景。”
首饰摊主本做的就是妇人或未婚男女的生意,看二人神色,心中已有几分明了,便趁着其他师傅同二人说话之际,悄悄转身。
不多时,他便捧着两只缀有流苏的小物上前。
“公子小姐若不嫌弃,请收下这对香囊挂坠,是小的的一点心意,还请务必收下。”
他摊开双掌,苏萤才看清,那两只挂坠皆为一指宽、一寸长的球囊,外裹缎面,配着同色流苏。一只浅绛,绣有粉荷。一只青灰,绣着竹叶。若不并放,旁人绝难看出它们原是一对。
苏萤虽喜欢,却不好无偿受人相赠,遂摇头婉拒。
杜衡知她所思,便掏出银钱。摊主却连连推辞:“公子,这真不值几个钱。若非有您相助,今岁开年小的就得卷铺盖回乡了。小姐若喜欢,就收下吧,也算有缘。”
灯会人多,确实不好再推辞。唱曲弹弦的声音也已再度响起,杜衡也不好耽搁他们生意,便拱手致谢,收了下来。
苏萤望着杜衡手中的挂坠,有些羞涩,不知如何是好。杜衡却已开口:“萤儿,这香虽淡,却有尾韵,里头似乎放了丁香?”
他说着,便将那浅绛色的递予她。苏萤接过,送到鼻前轻嗅,点头道:“好像还有干艾?”
杜衡也闻了闻自己那只,嗯了一声:“嗯,确实有艾草香。果然还是萤儿的鼻子灵。”
苏萤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杜衡平日看着稳重,没想到竟也会这般滑舌。她扭头朝前,不再理他。
杜衡见她嗔怒,反觉可爱。她此刻肆意洒脱,全无在府中时的拘束,正是他带她来看灯的本意。他心情极好,便快步追上,又牵起她的手。
两人顺着人流一路向灯会深处行去。也不知何时,他们腰间已各自挂上那清香四溢的挂坠。幸而二物颜色不同、图案各异,若不将它们放在一处,旁人很难看出成对之意。
大约一盏茶后,人潮渐涌,杜衡抬眼望去,灯会的重头戏已近在眼前。
他身形修长,比常人高得多,即便未登高处,也瞧见在一排排灯谜之间穿行的婉仪与瑾娘。
三年未出游,婉仪只觉每盏灯都比往年精巧。她想带一盏回去,却需猜中灯谜,可那些谜底都太难,她一个都猜不出。
瑾娘却无心看灯,一路都在暗中观察、盘算行事时机。婉仪越猜不出,她便有越多准备时间。是以婉仪求她帮忙时,她只推说谜难,敷衍带过。
心中有事,总觉光阴飞快。瑾娘等了片刻,忽见远处那比人高出一头的衡表兄,正同苏萤并肩而行。只是有些奇怪,小丫鬟桃溪却落在他们身后好几步,并未贴身跟随。
她轻轻摇了摇婉仪的手臂。婉仪一回头,果然见到了二人,便小跑过去,拉着苏萤道:“萤儿姐姐,快帮我猜谜!”
说罢便把她从杜衡身侧带走。瑾娘心中满意,盈盈上前,朝杜衡福了一福,端庄道:“衡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