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精致的木雕纹路有好几处磨损,细小的缝隙中残存着许多砂砾,看上去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然而彩珠儿的指尖刚碰触到它斑驳的边角,就像被火灼伤似的猛地缩回手。
妆奁漆面剥落的地方露出陈年木色,依稀可见曾经悉心描画过的并蒂莲纹——她阿母每日梳妆时,总会一边摩挲着一边出神。
“这是……”彩珠儿怔怔道,“我阿母的妆奁。”
“看来我没有认错,真是属于你家的器物。”周问琮笑意温和,将妆奁交予她手中,“这样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殿下如何知晓这是我家的?”彩珠儿问。
“我也是无意间在镇西军搜罗回来的零碎里翻到的,当时找到这堆东西的士兵说,这妆奁被压在骆驼鞍袋下面,没有被烧毁,也没有被沙土埋透。跟它一起找到的,还有标注着陌赫语‘哈朗’的商货,我记得你阿翁名叫哈朗。”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彩珠儿还在做王妃的时候,曾与他聊起过自己真实的身世,也提过此番随父兄入中原,经商谋生之余,也是为了带着阿母的遗物去寻亲,完成她归乡的心愿。他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便亲自在那堆积成山的尸骨和杂物中扒拉了三日,这才找到了这个小小的妆奁。
“多谢殿下。”彩珠儿怀抱着妆奁,感激地说,“这妆奁虽不贵重,却是我阿母生前最喜爱的器物,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举手之劳罢了。”周问琮示意她打开,“你且看看,里头可还缺了什么?”
彩珠儿颔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妆奁的盒盖。
约莫是因为摔滚过,里面的铜镜已然变得凹凸不平,还被砂砾刮出了数不清的细纹,照出来的人影扭曲模糊,有俨然是不能用了。
取出铜镜,下方胭脂格里的红泥所剩无几。
这是陌赫特有的一种花瓣碾磨浸润制成的胭脂,闻起来应当有一股独特的花香,但如今红泥都已经干涸了,妆奁长久地混在尸骨堆中,只散发出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
彩珠儿想起,当年阿母总爱蘸了这种红泥,点在她眉心,给她穿上亲手做的大宣服饰,教她跳自己也刚学会的胡旋舞。
阿母的陌赫话带着婉转的中原腔调:“我们彩珠儿啊,是从水乡飞到沙漠的鸟。或许有一天,阿母也可以带你飞回去看看……”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彩珠儿收拾好了妆奁,里面还有一些钗环配饰,不甚齐全完好,但也没什么关系,还是妆奁本身更加重要。
正当她要阖上妆奁时,申屠灼突然道:“等等,那是什么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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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儿手上动作顿住:“什么?这个吗?”她以为申屠灼在问阿母发钗上的图案,随口解释道,“是莲花,阿母从家乡带来的器物,很多是莲花式样的。”
申屠灼走上前:“不是这个。”他将放回去的配饰又取了出来,指着妆奁底部一个不大起眼的标记问,“我是说这个,外头像是个莲瓣的轮廓,里面看着像个字?”
彩珠儿仔细瞅瞅:“有划痕磨损,看不太清,从前我都没留意过。”
周问琮也凑了过来:“我来看看。”
三人围着妆奁琢磨了片刻,彩珠儿想了个法子,拿来一杆笔,蘸了些许嫣红的胭脂,在那图案上描画:“是划痕混淆了我们的视线,划痕与原本的刻痕深浅不同,力道不同,我们只要辨认刻痕重描一遍,应该就能还原出来了。”
待她描完,申屠灼一眼就识了出来,却皱着眉不敢信:“这是个……黎字?”
彩珠儿也是一懵:“黎?”
他们探查了那么久的黎姓商户,难道近在眼前吗?
周问琮不解:“什么意思?黎字怎么了?”
申屠灼将有关大鸿胪贬谪一案的推测告之于他:“我们怀疑那户人家与我阿翁有过私下的联络,或许阿翁把某些证物存放在了他们那里。”
周问琮想了想,摇头道:“不对,彩珠儿的阿母二十年前就去了陌赫,跟黎姓商户举家迁往河西的时间对不上。”
申屠灼道:“可这不能表明二者全无关联。”他转向彩珠儿,“你阿母叫什么名字?”
彩珠儿茫然道:“阿母……我只知道阿母的陌赫名字叫阿诗莉,从未听过阿翁唤她大宣的名字,阿母也不曾与我们说过。”
周问琮:“你们原本打算将你阿母的遗物送往江南?”
“是的,阿母的故乡应当是在江南,但具体是哪里,恐怕连我阿翁都不知晓。我们也只是想带着阿母的遗物回去找找看,兴许能见到她的亲眷。”彩珠儿难过道,“后来阿翁和阿兄在河谷出了事,所有凭据都遗失了,我也无心再去探寻什么。”
“所以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先弄清楚黎家是怎么回事。”申屠灼把方才取出的配饰放回妆奁,递还给彩珠儿,安慰道,“别灰心,如今我们又有了更多的线索,可以通过商会再去询问一下,也可以再去探探我阿母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