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泠眼疾手快地挥出一剑填补上了那处空洞,妖王见此情状,只愈发红透了一对瞳仁:“看呐——你对着那些蝼蚁,都比我这个被你亲手丢进五溪山里的‘弃子’要好。”
“为什么。”
“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逼问着,招招直奔剑修的命门。
苏长泠被他逼迫得不得不放弃以守为攻,她掐了诀,剑刃翻飞间剑意在那壁障上遗留下无数莹绿如春日新芽的痕迹——开口时她尾音里潜藏着几不可察的叹息:
“因为,那条路就是你自己选的,景韶。”
——她只是遵循着当年那棵老树的意思,将木阴栽种在至阴之地罢了。
刚好那时的她也确实需要这么个帮手,帮她镇住徽州境内越发肆虐了的怨煞之气。
“不……那才不是我选的路!是他,是他!那是他选的——不是我!”妖王疯了一般竭力否认着,眉目间泛上了几分癫狂,“他把我们剥离出来的时候就从没问过我的意见……替我选定住处时更没有!”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那是他的!!”
“而且我明明在几千年前就逃出来了……我明明逃出来过!”
“我记得我那年逃出来了……我想上山同你要一个答案……然后呢?然后你是怎么对我的?”他说着不受控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你把我赶下了山去……我不服,又一次偷偷潜入了步云墟——”
“结果,你这次居然直接狠心打散了我的修为,让我被迫多做了上百年动都动不得一步的树!!”
“这又是凭什么……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般薄待于我!!!”
“那是因为……你当年根本就不是从五溪山里‘逃’出来的。”忽而出现的第三道声线替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景韶只觉背上一痛,一截凭空出现的枝杈陡然穿过了他的胸腔。
“——你是将那山域内的一切活物连同鬼怪都一起屠戮尽了,才挣脱了封锁跑上的山啊!”
“我们起初还以为是从什么地方跑来的邪魔做了此等恶事,才误打误撞地将你放了出去,后来才发现犯下此等滔天大恶的竟就是你本人——长泠当日原想出山将你捉拿归案,哪想你竟自己又撞上来了!”
“所以,这能怪得了谁呢?”死死抓着妖王手臂不敢有片刻放松的青年咬紧了牙根,“这分明,都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那枝条疯长着钻出他的心口,景韶错愕非常地盯紧了那沾着血的苍翠松枝,额角刹那为青筋布满:“你疯了吗应无风!!我们同根一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我这次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应无风说着又将那枝条往前送了一分,妖王面上血色飞退着,连带着他的面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曾松开那钳制住他的手脚:“你这次也别想着再重新做回一棵树了。”
“我托人将‘它们’埋进了永兴湖底——被水溺死,对于草木来说,大约也算是个还不错的死法了。”
“应无风……这是你逼我的——”景韶的齿关打了哆嗦,他竭力抬起自己那只尚自由着的手,作势便欲要驱动那已被他炼化了大半的境中九龙。
谁想,任凭他将那诀子掐烂,环绕贯穿了整个龙溪的八山一水也全然没有半点反应——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发哑多时了的声线内蒙上了层层的颤音:
“怎、怎么会……”
“惊讶吗?惊讶就对了。”应无风循声轻嗤,继而倏地抬起头来,对着苏长泠重重一点脑袋,“长泠,快——就是现在!”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环境里显得格外分明,剑修掌中的山君贯透了妖王的心脏,同样也将他身后应无风的胸腔贯穿。
在那剑刺中二人的瞬间,他们脚下的剑气屏障轰然破碎,星星点点的绿芒随着那剑意逸散在了空中。
直到这时,景韶这才愕然发现,龙溪的百姓竟不知在何时依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阵法依次站好了位置——无数人的信念形成无数个微小的阵眼,又相互连缀着在穹窿上拉出一张足将他困死原地的贯天巨网。
曾经最不起眼的“蝼蚁”而今竟成了挥向他的、最锋锐的一把刀刃,他不可置信,只觉世间的万物都变得分外荒唐。
“……做得好。”应无风强撑着咧嘴与人绽开个苍白又灿烂的笑,下一息便随着妖王一同化作了漫天飞灰。
被苏长泠留在龙溪之外的众人呆呆仰头看着天上发生的一切,直至剑修收了山君踏下虚空,方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直焦心着自家师父安危的程映雪茫然又麻木地抬起一张脸:“师……师父。”
“妖王……妖王他就这么死了?”
“嗯,死了。”苏长泠半垂着眼睫轻声回复,小姑娘闻言面色愈麻:“那……那应先生呢?”
“也死了。”剑修的语气中不带有分毫的犹豫,言讫头也不回地直奔那山外行去,“好了,后面的就都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