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