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接她的话。
还是谁也接不住。
三人中,谭见的脸色最不自然。
他生下来也是条歹命,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算活出个人样来。
他活出人样来的手段很是歹毒,直接、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
但他没觉得有什么,好像一句“这都是他们的命”,便能抵消心中的万千罪恶。
谭见挣扎了片刻,咬牙道:“这世道本来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添各人的衣。”
“所以,我更不能雪上加霜。”
向小园抬起头,“老天爷都看着呢。”
骂向船娘的每一句,都像骂在她心上,抽向船娘的每一鞭,都像抽在她身上。
她疼啊,疼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是夜夜噩梦。
梦里那些被沉在水里的船娘们都浮了上来,一个个瞪着死鱼眼睛看着她,仿佛在无声质问她——
向小园,你的良心呢?
她哭着大喊——
我的良心早在被爹娘卖上船的时候,就没有了,你们怎么不去质问他们的良心在哪里?
从梦里惊醒过来,一摸,一脸的泪。
十六年了,她的眼泪早在等三小姐的七天时间里流干了,老娘咽气,她也没掉过一滴泪,只往地上啐一口,骂了句“活该”。
可如今她连做梦都在流泪,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张张稚嫩的脸,看到了她们从今往后的命运?
还是因为从那一张张的脸上,又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我分不清楚原因,只知道这个老鸨要是再干下去,我不是疯,就是死。”
向小园说完闭上眼,沉沉呼出口浊气。
卫东君发现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凄清的表情,眼下的那颗红痣也随之淡了许多,再无一丝妖艳。
“恰好这时,有人给我送来了一支红珠簪子。”
宁方生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只簪子,递过去:“可是这支?”
向小园没有伸手去接,“方生,你仔细看过这簪子吗?”
宁方生有些羞愧地摇摇头。
“就那劳烦你仔细看看,看有什么不同?”
宁方生将簪子在手里翻了个身,目光扫几眼后,落在簪子的根部。
卫东君凑过脑袋,顺着宁方生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里刻着一朵小小桃花。
桃花?
是贺三小姐最喜欢的花。
卫东君惊声道:“这簪子是三小姐给你的?”
向小园不作答,只笑着问道:“那姑娘再看看,那红珠的质地如何?”
卫东君世家大族出身,见过的、摸过的好东西太多,自然一眼就看出那红珠质地不俗,不仅色泽饱满艳丽,而且无一丝杂质。
这种品相的红珠子镶嵌在簪子上,实在是大大的浪费,若是能做成……
她呼吸骤然顿住:“这簪子上面的红珠子莫非……莫非就是那块红宝石?”
“姑娘好眼力,那红珠子正是那块红宝石制成。”
向小园得意地笑了:“姑娘这么好的眼力,能不能劳你再看一看,这簪子是旧物,还是新物?”
卫东君从宁方生手里拿过簪子,又仔细打量几眼,然后指着簪子尾部那一行小字。
“是旧物,制作于章和六年秋,这上面写着呢。”
“我是章和六年的七月上的船。”
卫东君狠狠一怔,“那么也就是说,贺三小姐在你离开后,把那块红宝石切开了,制成了这只红珠簪子?”
向小园闷声发笑,“姑娘评评理儿,她是不是败家?”
不知为何,卫东君看着向小园的闷笑,心口隐隐地抽疼起来。
前面向小园在讲述和三小姐的过往时,那块红宝石出现的频率最高。
三小姐和长兄闹僵是因为它;
向小园落水是因为它;
三小姐学凫水,向小园挨打也是间接因为它。
贺三小姐为着这颗红宝石生出多少事,最后竟然做成了一只红珠簪子,送给了向小园?
“她这人有个毛病,喜欢的东西,就要千方百计地抢到手,到手后又不珍惜,谁说几句好话,她都颠颠地把东西送出去。”
向小园的声音很沉,眼神悠远而深长地看向浓雾的尽头,仿佛尽头深处藏着一个贺三小姐。
“为了她这个毛病,我都不知道劝过多少回。
可唯有那块宝石,大小姐、二小姐说了多少好话,求她,请她,命令她让出去,她都没有答应。
临了临了,还便宜了我这个不值一提的下人,姑娘,你说她图什么?”
卫东君一字一句:“她什么也不图,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
贺三小姐曾经对向小园说过:我若连你都保不住,这小姐也别当了,一头碰死算。
那时候年少轻狂,讲出去的话就像甩出去的鞭炮,要多响有多响,却从未想过能不能做到。
向小园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