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女一眼:“今日要去乡里查看化粪池,妙云可准备好了?”
“女儿这就去拿药箱。”徐妙云逃也似地离开饭厅。
她靠在廊柱上,深深吸了口气。
晨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头那个清瘦的身影。
药箱静静躺在案几上。
徐妙云轻轻打开,指尖抚过整齐排列的药包。
每个纸包上都写着娟秀的小字——这是马淳教她的标注方法。
最底层藏着一个小瓷瓶,里面是马淳特意为她配的薄荷膏。
“他这会儿该起床了……”徐妙云喃喃自语。
眼前浮现出马淳披着外衣在井边洗漱的模样,总是忘记把鬓角的碎发束好。
“大姐!”徐妙锦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再磨蹭,爹爹就先走啦!”
乡间的土路被晒得发白。
徐妙云走在队伍最前面,裙摆沾满尘土。
她不时回头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追上来。
“徐小姐,这个化粪池按您说的建好了。”里正指着新砌的池子,语气中带着怀疑,“真能比茅坑强?”
徐妙云蹲下身,仔细检查池壁的缝隙。
“您看,”她指着池子耐心解释,“粪水在这里沉淀,再到那边发酵。最后流出来的清液能直接浇地,不会生虫生病。”
里正将信将疑地点头。
徐妙云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取出一个小本子:“马大夫说过,要记录每日的温度和气味变化。”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笔记,字迹工整清秀。
翻到最新一页,却有几行字洇开了墨迹——那是昨晚写记录时不小心滴落的眼泪。
回程时下起小雨。
徐妙云走在最后,任由雨丝打湿衣衫。
她摸出袖中的金银花,花瓣已经蔫了,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大姐走快些!”徐妙锦在前头招手,“淋雨要着凉的!”
徐妙云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转身时差点滑倒。
然而回头看去,却发现来的只是送信的驿卒。
晚饭后,徐妙云独自坐在庭院里。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青石板上。
她取出药箱里的薄荷膏,轻轻嗅了嗅。
清凉的气息让她想起马淳为她涂药时,指尖的温度。
“马大夫这会儿该用晚膳了……”她望着京城的方向出神。
月光洒在脸上,映出眼角一点晶莹。
徐妙锦悄悄走过来,突然在她耳边说:“马大夫肯定又忘记吃饭了!”
徐妙云猛地站起来,药膏盒子掉在地上。
她慌乱地四处张望,却只看见妹妹狡黠的笑容。
“你……”徐妙云的声音哽住了。
她蹲下去捡药膏,眼泪终于砸在手背上。
徐妙锦收起玩笑的神色,轻轻抱住姐姐:“大姐要是想他,我们提前回京好不好?”
徐妙云摇摇头,把脸埋进妹妹肩头。
夜风吹落一树桂花,香气缠绕着两个相拥的身影。
月光静静流淌,照着相隔千里的两处庭院。
京城的医馆里,马淳放下凉透的茶盏;濠州的祖宅中,徐妙云收起写了一半的信笺。
同一轮明月下,两颗心在无声地跳动。
……
濠州的雨一连下了三日,徐妙云站在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出神。
药箱里的薄荷膏已经用去大半,每次开箱时那股清凉的气息总让她想起京城那个总忘记束好鬓角的人。
“大姐,爹爹说雨停了就去东村查看新修的化粪池。”徐妙锦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裙角沾满了泥点子。
徐妙云收回思绪,轻轻点头:“我去准备药箱。”
她转身进屋,从枕下摸出那本记满笔记的小册子。
翻到最新一页,墨迹已经干了,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个化粪池的使用情况。
雨声渐歇,徐达已经带着家丁在院外等候。
徐妙云匆匆将册子塞回药箱,撑开伞跟了上去。
泥泞的乡间小路上,徐妙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药箱有些沉,压得她肩膀发酸。
以前在医馆时,马淳总会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里的重物。
东村的化粪池修在一口老井旁边,几个村民正围着池子议论纷纷。
“徐小姐来了!”里正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这池子修好三天了,可大伙儿都不敢用,怕把庄稼烧坏了。”
徐妙云放下药箱,蹲下身检查池子。
她掀开第三格的石板,一股淡淡的草木灰气味飘出来。
“您看,这水已经清了。”她舀起一瓢递给里正,“马大夫说过,发酵过的粪水比生肥温和,不会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