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上首正襟危坐,马皇后坐在他身侧,目光时不时落在下首的马淳和徐妙云身上。
徐妙云身下垫了厚厚的锦褥,姿态恭谨。
朱标在朱元璋下首,眼神复杂地偶尔掠过马淳。
马淳坐在朱标对面,背脊挺直,脸上巴掌的微痕依稀可见。
终于,马皇后放下了银箸。
她望向马淳,“淳儿。家里的事……你且详细说说。我们的继……我是说,那位照料爹后半生的姨娘,她是怎样的人?爹带着你在那徽州深山,又是如何过活的?”
朱元璋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马淳微微抬眼,声音低沉平缓,仿佛在叙说一个遥远的故事:“爹逃至徽州府,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落脚。那时世道混乱,他不敢显于人前。山深林密,一日他不慎摔断了腿,动弹不得,幸得一位山中采药的女子搭救。”
“那女子家中……早已没了别的亲人,孤身一人避乱山中。”马淳顿了顿,“爹养伤数月,她悉心照料。两人皆是乱世飘萍,无依无靠。同病相怜,时日久了,便生出了相依为命的情分。后来……便结成了夫妻。”
马皇后静静听着,想到父亲深山独自求活的艰辛,顿感无比心酸。
“不久,便有了我。”马淳的语气苦涩,“那深山真是如同世外桃源,与外界几乎隔绝。爹终日担惊受怕,他总说自己曾是郭大帅……郭子兴的结义兄弟。红巾军起事那会儿结下的情义。他认定自己是大元朝廷眼中的‘反贼余孽’,官府必然通缉捉拿。故而他始终不敢离开那片山林一步,对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浑然不知。”
“父亲就像那《桃花源记》中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一心只求母子平安,苟活于世。”
朱元璋听得入神,微微颔首。乱世求生,谨慎是常情。
“后来,母亲染了急症……”马淳的声音更低了些,“山中缺医少药,不幸早逝。爹悲痛万分,形销骨立。我那时年纪还小,只知整日看他望着山外出神,神情日益恍惚憔悴。守孝期过后,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拉着我,说不能再待在这‘桃花源’里等死,是时候……是时候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了。”
“我们收拾了仅有的细软,一路跋涉。途中,才陆陆续续从流民、商贩口中知晓了些外界情形……大元已经亡了!如今是朱大帅……陛下的天下了!”
马淳看向朱元璋,目光坦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听一过路的行商闲谈时说起,当初郭大帅麾下的那位义女,马姑娘,如今已是……”
“已是大明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爹听了,激动得浑身颤抖,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念叨‘还活着’‘我的秀英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那一夜,他在简陋的客店里坐了一宿。第二天天未亮,他便硬撑着病弱的身体拽我启程,说是要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爹说,他一刻也等不得了,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赶到京城,看一眼他的女儿……”马淳的声音哽住了,“他年事已高,这一路又是惊喜急切,又是忧惧交加,加上长途奔波,本就虚弱的身子根本扛不住。越接近金陵,病情越沉。”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捱到了京城近郊的小青村附近,爹再也支撑不住。我们将就在村中一处废弃的破屋里安顿下来。他那时已是高热不退,神志模糊……仅仅几日……便……”马淳深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吐出最后几字,“……便含恨离世。至死……未及见他苦寻半生的女儿……最后一眼。”
热泪终于滑过马皇后的脸颊,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呜咽。
朱元璋浓眉紧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马皇后的手背。
朱标这才知道,自己的舅舅到底经历了什么。
“爹走后……我孤身一人留在小青村,万念俱灰。”马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淡漠,“不久,水患起,瘟疫横行。我也染上了那场要命的时疫,高烧昏迷,气息奄奄,自料必死无疑。阎王殿前走过一遭,幸得一位游方的老神医路过施救,用奇方吊住了性命,这才……死里逃生。”
其实那时候他刚好觉醒了神医系统,这才能够死里逃生。
“经历此番生离死别,鬼门关前挣扎得活。再看这世事名利,不过大梦一场。”马淳抬起头,看向马皇后,“姐,我那时并非刻意隐瞒身份,只是确已心灰意冷。觉得能凭一身医术救活几条人命,便是上苍垂怜。一生平安度日,于愿足矣。真没想过……竟还有今日之幸。”
朱元璋的叹息更深,眼底的严厉已彻底消融,只剩下理解的感慨。
难怪此子如此不慕荣利,如此抵触进宫认亲。
历经父丧、身染绝症、九死一生,心中早已将浮华看透。
马皇后已是泣不成声,她用手帕掩面,双肩微微耸动。
朱元璋沉声道:“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生死无常,世道变迁,谁又能料到?苦尽甘来,这才是天大的幸事!妙云有了身子,这是马家的大喜!来,都动箸,多吃些!今日,只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