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侍讲板着脸坐在靠近大殿的那椅子上,已经开始磨墨。
陈砚心想范侍讲年纪大了,耳背,坐在里面理所当然,他耳朵好使,坐得远点也听得见,也就顺势坐在了范侍讲身后。
入宫当值掌记是三日一轮班,而当值时最累的莫过于御门听政。
通俗些讲,就是当值人员要将早朝时官员们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做成早朝纪要。
莫要以为这活儿容易,文官素来嘴皮子利索,早朝更是热闹非凡,想要将他们的争吵一字不漏记下来是极考验人的。
记载若有疏漏、错处等都要受罚。
为了一会儿不耽误工夫,范侍讲早早将一叠纸铺平,又拿出两方砚台磨墨。
陈砚倒是能跟随起铺好纸,只是轮到磨墨时就有些跟不上了,因他只带了一方砚台。
到底是没经验的生瓜蛋子,准备就是不够充分。
陈砚暗暗感慨一番,在砚台上将墨磨好后,倒入自己喝水用的瓷杯里,再继续磨,如此反复,直至将瓷杯子装满,又在砚台上磨了墨方才停手。
陈砚虽是新人,然朝中大臣们并不会给新人优待,因今日派系间因抗洪救灾一事吵得不可开交,陈砚的笔险些要磨出火星子。
先是监察御史蔡蒙上报泗源连下十来日的暴雨,以至河口决堤,冲了八个县,受灾严重,急需户部拨款赈灾。
旋即就是户部尚书、次辅焦志行焦大人禀明国库空虚,旋即就是吏科给事中当场弹劾户部众官员未管好朝廷的钱袋子,致使有灾不能救,苦了百姓苦了苍生。
户部左侍郎袁书勋不甘示弱,立刻跳出来指责兵部超了预算,将国库的银子花光。
兵部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抬出国防大事,一句“这国守是不守”将袁书勋挡了回去。
旋即又追问户部为何征收税赋年年收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办的差。
在这之后就是大乱斗,灾情就再没人提起。
这一吵就是一个多时辰,陈砚将砚台上的墨尽数写完后,就将瓷杯的墨往砚台倒。
即便他往常写字快,在面对如此多重臣的唇枪舌剑之下,也是疲于应付。
谁能想到文臣们吵起架来如此生猛,虽不带脏字,还引经据典,照样把人往绝路上逼。
陈砚想,若肚子里没点墨水,还听不懂他们的争论了。
此时他又对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有些许同情,即便朝堂吵成一团,天子还是得安安静静坐着听完。
待到早朝结束,陈砚的手腕颇为酸痛。
他正转动手腕,范侍讲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你的文稿给本官看看。”
陈砚就将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十几页纸递给范侍讲,范侍讲看得极快,一页只几个呼吸便看完,旋即翻到下一页。
在看到第六页时,范侍讲顿了下,转瞬又去拿起自己的文稿对照着看,旋即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遗漏了两句!
该是他墨用完时出的纰漏。
纵使他准备再充分,也未曾料到今日的早朝如此激烈。
此时范侍讲无比庆幸自己带了陈砚来,不然半年的俸禄就没了。
将文稿还给陈砚,范侍讲终于还是夸赞了一句:“不错。”
陈砚并不知范侍讲心中如何峰回路转,只以为是上峰夸赞他记得仔细,自是要谦虚答谢。
收拾好文稿,两人由内侍领着前往文华殿偏房。
因臣子们早朝并未争论出结果,此时就要与永安帝一同去文华殿继续吵。
好在此时只剩下阁老与几位重要朝臣,这争论的声浪便要小上一些。
不过这些重臣争论起来就更是晦涩,陈砚可谓记一句就要在心里琢磨一番,倒是受益匪浅。
如此又争论了一刻钟,永安帝终于开口:“各位爱卿还是商议如何救灾吧。”
陈砚想,永安帝终于忍不住了。
作为户部尚书的焦志行最擅长之事莫过于哭穷,户部没银子,便是皇帝开口也没用。
户部是管银子,却不能变出银子。
可十数万百姓等着救命,没银子总不行,这就又要吵起来。
永安帝再次开口:“徐阁老可有良策?”
一直未开口的徐鸿渐这才道:“沿海已到了雨季,这洪灾是一波接着一波,泗源先受灾,往后怕是还有其他省要受灾,必要提前做好准备。”
永安帝便道:“徐阁老所言甚是,如今国库空虚,不知徐阁老可有良策?”
徐鸿渐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此时要起身回话,却被永安帝制止。
他这才慢悠悠道:“国库既然没银子,只能提前将税收上来应急。百姓的赋税收起来颇为耗时,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若提早将盐税收了,以救十数万百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正是农忙时,百姓们收割粮食后还要处理,收粮又慢,灾民是等不了的。
盐商就不同了,人没百姓多,找起来容易,将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