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拜访的人心情都很忐忑,听说这一阵子王相公脾气大的吓人,连带着整个府里的气氛都很压抑。
变法进行到关键时刻,吕惠卿这王八蛋突然跳反,打破了“民不加赋而国足用”的承诺。
相公的脸,现在是彻底掉在了地上。
王雱跟父亲各占一个书房,他替老爹接待一些稍微没那么重要的人物。
刚陪走了一个,去了趟茅房放水,回来刚坐下,又一个人进来。
是个中年,看着三十大几,个子不高,人显得略微敦实了一些,手里提着一份卷袋。
“小相公,我叫吕银平,丹阳人,治平二年秋试本州第二十二名。参加了两次春闱,可惜都名落孙山”
王雱懒得废话,套关系有用,那你也得真有关系吧。
“行卷是吧,我这就看!”
掏出来扫了一眼,前面是策论,后面是诗词。
这策论写的中规中矩,但都属于陈词滥调。诗词么,再好也没用,他老爹不看重这个。
“考你道题,答对了我帮你问一问。”
“小相公请讲!”
王雱随手把他的行卷扔了回去,“最近苏学士的文章看了吧,六千七百万宋人,最多能养活七百万脱产者。现在朝廷养着七十万的禁军,六十万的厢军,一年花费七千二百万贯。告诉我,要是裁减军队,你打算从哪儿下手?”
相府之所以压抑,就是因为这个。
国债不好卖,王安石直接起了裁军的心思,现在跟枢密使文彦博两个人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
来人听完问题,并没有像其他自荐的书生那样惊噩,反倒看着智珠在握的样子。
“回禀小相公,此事不难决定。
“厢军多在河东路与京畿路、河北路,以城池防守,道路、河防修缮为主。他们身上的银子,本就是雇苦力的钱。朝廷使费的大头在西北,四十万禁军,人吃马嚼,千里贩运,所耗甚巨。
“再加上修建城池碉堡,护卫商路,怕不是要占上总耗的七成。”
他话没说完,王雱刀子一样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的切向了来人的头颅。
这么多人里他是头一个敢说要裁禁军,收缩西北的。
把这人的行卷又捡了过来,翻开头几页,查看了一番他这几年的经历。
一个文人,还是个丹阳的,居然一直在河北、西北任职。只不过惨了点,连个参军都没混上。
“以你观之,庆州为界,守住现有疆土,西北需要留下多少人马?”
来人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满脸放松,赶紧低头行了浅浅的一礼。
“六七万足以!汉武之时,两万人可驱逐胡人于漠北;隋唐之时,两万七千人建立了西域都护府。西北打不动,不是人少了,而是人太多了!”
“来人,换茶!”
-----------------
另一间书房里,王安石满脸怒容,把几位幕僚整理的资料撕了个粉碎。
原以为,有司马君实这么个挡脚石已经够恶心的了,现在又出了吕惠卿这么个叛徒。
他全权揽过去了国债发行的责任,成了三司使下面的度支使。
令相公愤怒的是,他真的要把国债变成一种税。
每一路,每一州府,每个县,全都压上任务。
完成了的好了,功加一转;要是差了额度,那就磨堪多加一年,并且还要派巡抚过去查账。
幕僚整理了朝臣和京中勋贵宗室对此的反应,现在都指着王安石骂大奸似忠、鹰视狼顾之臣。
国家能出钱的地方就这些,田税、盐税、商税、榷税、市舶司。
搞个青苗法,所有人都不支持,说是与民争利。
卖个国债,给两分的息钱,没几个人响应。
都他娘的是国之蠹虫,是蚂蟥,是蚊子,是米仓里的老鼠。
合着,这大宋朝就是他王安石一个人的?
自己变法是为了谁,最终还不是要保全这帮酒囊饭袋的富贵,倒好意思骂起来做饭的厨子了。
另一件事他也很生气,就是这个欧阳永叔。
一个要乞骸骨的兵部尚书,不老老实实等着陛下赐你荣归故里,倒弄个学生出来跟自己打擂台。
一个个都是表面君子,当初说的好好的大家同舟共济,一起中兴大宋。
怎么自己这一干活,帮忙的没有,全是扯后腿的。
要不是自己身负先帝重托,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笃笃笃”王雱推后门进来,点头跟几位幕僚都打过招呼。
附耳到王安石这边,“父亲,我见了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前些年担当随从,跑遍了河北跟西北防线”
王安石抬头看了一眼滴漏,又瞅了瞅外面的光景。
“带进来吧,看看他的成色!”
王雱回身开门招手,引进来一位粗短的汉子,这形象让屋内众人都以为是个北方人。
只不过一开口,确实说的是南国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