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第一部政治经济学《国富论》诞生的七百年前,人们还没有建立一套分析社会经济的框架思维。
生意、买卖、营生、家业,这些才是古人对经济的认识。
所以,第一批踏足政治经济学领域的人,注定要经历思想上的痛苦。
孔拓是河东晋城人,算是孔门最大的一个分支。
家族世代治学,以《春秋》、《论语》作为本经,兼修官史,在晋阳也算是顶级的学阀。
自去年进入汴京等待秋闱,他就感觉这世界越来越不对劲。
这里是国都,也是万千精英汇聚的地方,但他感觉到的不是庄重威严,不是那种复古和崇礼。
汴京人太妖了,不但服饰妖,风俗妖,连思想也妖。
在这没什么克己复礼,没什么三纲五常,没什么万世师表,所有人都在抢,抢一个成为圣人的机会。
他感觉汴京人疯了,难道天下出了一个范文正,就一定有一个王安石,还会有下一个苏子瞻么?
人人都想成圣,那谁来当普通人,当圣人的注脚。
在跟张载的弟子交流过后,他才明白中原人的道理:过日子,听那么多大道理干什么!
怪不得治学之人个个想当圣人,原来当不上圣人,根本没人理啊。
幸好,他仗着孔门的余荫,在太学里交了不少朋友。
嗯,成功的混进来,成为了周刊的研究员之一。
新学,看起来是个好东西,三人行,必有我师么。
他换上了夏装,一种汴京人设计的短袖裤褂,天气实在太热了,他又撑了一把伞。
本想带着书童的,可同伴就一个人,他也没好意思搞特殊。
两人汇合,一起去太府寺榷货务。
身上揣着钱总编发的公函,他还不知道好不好使,别再一会被人撵出来,自己两人可没正经官身。
太府寺就在太府寺街,东西长七百步,两头都是各种交引铺子。
进门之前,他有点后悔今天的装束,光顾着舒服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斥责衣装不整。
拿出公函验看,被领进值房,见了一位管理档案的录事参军。
幸好,这人穿的也妖,只是为了体面,外套了一件青纱的罩袍。
“御史台,司马相公的安排么?”
同行的主笔点头称是,顺便报了一下家门,乃是李重进的后人,李茂然的亲弟弟。
参军好像很是吃惊,赶紧起身离席,跟他们好生说话。
李重进?
那不是前朝重臣,怎么公人不知道避讳的么,为何如此敬重?
孔拓很不理解,但不耽误他跟着享受便利。
榷货务的上级是太府寺,太府寺的上级是三司,三司的老上级是户部。从北魏以来,积攒的资料汗牛充栋,别说查看了,光是想要找到具体的资料,就得花上半天的时间。
俩人在架格库得跑着走路,这一身肥膘,现在全成了累赘。
“找找到了,汉武帝时期的资料在这,抄录的还算清晰。行了,你抄录吧,我一个人来跑。”
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二人终于累瘫坐倒。
活不下去了,天太热了,人就像被关进了蒸馒头的灶房里。
汗水从四肢百骸的十万个毛孔里倾泻而下,就像小孩子在春天里堆的雪人。
“带钱了么,主动放血吧!”孔拓不干了。
出点钱,雇这里的杂役跑腿吧,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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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的日子艰难,别人也相差不了许多。
头一次做社科调研,没有人不头痛。这可不是数字时代,或者有专门的统计机构。
想要获取准确的资料,只能一项项自己查证。
榷货务这边还好,调研茶叶产区和课税变化的,得一家家大茶商挨个拜访。
茶叶好不好,课税重不重,这些呢最有发言权。
一片茶叶,种茶园要交税;茶叶摘了炒制成型出了门要交税;进了榷货务再交一笔税;不走转运司自行运输,各种路卡税卡再交一笔;到了大商家手里进行分销,再交一笔;分销拿回去进入茶叶铺,再交一笔。
别看就是一把树叶子,养活了上上下下,可不止百万人。
从南到北,从广南西路到福建路,从两浙路到成都府路,一共有五千多座在册的茶园,供给四十七个注明的产地。
每个地方品种不同、工艺不同、销路也不同、地方课税更不一样。
想要统计出来茶业一年的税赋总数,简直难比登天。
负责跑这路消息的俩人直接崩溃了,这么细致的数据,写成一部书都得编成词典。
怎么办?
撂挑子?
那可就成了笑柄,以后在京圈是再难出头了。
不行还是去找总裁问问吧,毕竟组会上侃侃而谈,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