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张如同花岗岩雕刻的脸上,线条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显得异常僵硬。
他试图从这句话里,寻找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炫耀。
但他什么也找不到。
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对历史的承认。
冯涛擦干了脸上的湿痕,他与魏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这不是胜利者的施舍。
这是一种平等,甚至带着敬意的对话。
“你是谁?”
顾淮安问道,他的嗓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几分属于战区司令的镇定。
“陆沉渊。”
通讯那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雄芯集团军,以及现行华夏所有整合战区的,总司令。”
总司令。
这三个字,让顾淮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身后的冯涛,更是差点跳起来。
“好大的口气!”
冯涛低声怒斥。
“在这末世里,谁都敢自称总司令!”
顾淮安抬手,制止了部下的冲动。
他的沉默,让通讯频道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陆……”
顾淮安重复着这个姓氏,一段尘封的,几乎被他以为已经彻底腐烂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被强行挖了出来。
“你和华北的陆苍穹,是什么关系?”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陆苍穹。
那头北方的雄狮。
那个曾经在联合演习中,把他的模拟舰队堵在港口里,骂了他三天三夜的男人。
“他是我父亲。”
陆沉渊的回答,平静,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淮安的心口。
顾淮安的身体晃了一下。
魏征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他。
“父亲……”
顾淮安的嘴唇嚅动着,一种巨大的悲怆感,攥住了他的喉咙。
“那头老狮子……他……也战死了吗?”
在他过去近一年的想象中,华北,那个直面最恐怖尸潮的绞肉机,恐怕早已化为一片焦土。
陆苍穹那样的男人,唯一的归宿,就是战死在指挥所里,与他的京都一同化为灰烬。
通讯那头,陆沉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似乎在进行某种操作。
几秒钟后,一个顾淮安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洪亮而又带着匪气的嗓音,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整个指挥室。
“顾淮安!你他娘的这个老顽固!老子还没死呢!你就盼着我进棺材了?”
这个声音,让时间仿佛倒流了十年。
顾淮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台最高权限的通讯设备,脸上是全然的,彻底的呆滞。
冯涛和魏征,也听出了那个声音里蕴含的,属于旧时代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陆……老陆?”
顾淮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不是……这是录音……是他们的心理战术……”
魏征在一旁,用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由,试图解释这诡异的一幕。
“心理战术个屁!”
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暴躁,直接,充满了熟悉的疯狂。
“姓顾的!你还活着啊!老子还以为你早被海里的王八拖下去当女婿了!”
陈仁!
华北第三集团军的陈疯子!
顾淮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我们。”
第三个声音响起,沉稳,厚重,带着风沙的味道。
“林天。西部战线,尚在。”
“还有我,楚天行。”
第四个声音,温和而有力。
“华中,也还在我们手里。”
“顾司令,我们都活着。”
一个又一个只存在于战前档案里的名字,一个又一个他以为早就牺牲在国土各处的传奇将领,此刻,通过这小小的通讯器,化作真实的话语,穿透了近一年的绝望与隔绝,汇聚到了这个小小的,深埋于地下的指挥室里。
顾淮安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摇晃。
他那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再也支撑不住。
他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自己的指挥椅上。
这位守着一座孤城,独自面对无尽尸海与内部崩塌,也未曾有过丝毫动摇的铁血将军,此刻,却用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还以为,整个华夏,只剩下了他这一面摇摇欲坠的旗帜。
他还以为,自己是最后的守墓人。
原来……
他们都还在。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老顾。”
通讯器里,陆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