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被日头晒得蔫头巴脑,吭哧吭哧的车轮成了这条官道上唯一的活物。
“吁——”
顾九霄猛地勒缰,黑马不耐烦地甩了甩鬃毛。他翻身落地,动作行云流水,半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丢给后头。
“半个时辰。”
四个字冷冰冰、硬邦邦砸地上,好一个一字千金,身后三人貌似还是更喜欢那更接地气的“钱进士”,此时的“顾大人”属实太冷了些。
他自个儿走到一块背阴的石头后头坐下,掏出行囊里的硬肉干和裂了皮的粗面饼,背对着人就开始嚼,那声音干巴得跟嚼碎石子似的。
陆寒舟连滚带爬溜下车辕。
“嘿!咱顾大人这惜字如金的功夫练到登峰造极了嘿!连句‘开饭了’都省得喊,讲究人!”
他嘴上跑火车,手脚麻利地解开个油纸包,酱色的鸭油混着香气窜出来,“得嘞!姑娘们,刚出炉的陆记酱鸭!金陵夫子庙一绝,可比啃石头强多了!”他撕了条鸭腿塞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个囤粮的松鼠,也不知道先给身边的两位姑娘分一下。
苏黎扶着脚步虚浮的沈青棠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沈青棠接过水囊,小口抿着。苏黎板着脸剥鸡蛋,蛋白剥得光溜溜递过去,还是大师姐会疼人。
陆寒舟油嘴抹了圈,贼眼瞥向石头后头那位“独行侠”,嗓门压了压又确保那边能听见:“哎沈姑娘,您说顾大人啃干粮那动静…啧啧,狠得哟!嘎嘣嘎嘣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嚼哪个仇人的骨头呢!那牙口…真怕他一个使劲儿,把牙崩了!”
苏黎眼皮都没抬,扯了块鸭肉:“省点力气,话多嚼舌头。”
沈青棠的目光绕过陆寒舟,落在顾九霄那个孤绝的后背上。石头的棱角好像也硌在他身上。
她迟疑了下,拿起苏黎才剥好的白嫩鸡蛋,又挑了块软烂的鸭脯,扶着石头挪过去几步,声音细得像蚊子:
“顾…顾大人,你也…吃点热的?”
那背影猛一僵!
“拿走!”冷硬的话溅出来,连头都不屑回,“本官不食嗟来之食!吃你自己的!”
那话像针,扎得沈青棠伸出的手猛地一缩,递出去的食物停在半空,尴尬裹着委屈,唰一下漫上她苍白的脸,眼里的光黯了。
“哎我说姓顾的!”陆寒舟蹦起来了,满脸油光也盖不住怒气,“这么一位人美心善的沈姑娘给你递食物,狗咬吕洞宾是吧?不吃拉倒,摆什么臭脸!”
“陆寒舟!!!”
平地一声雷!
顾九霄倏然转身,快得带风,俩眼珠子死死钉在陆寒舟脸上,一股子杀意扑面而来。
“再多一句废话!”他声音压得极低,“本官不建议就拿你那张破嘴,试试我的御影刀——利不利!”
杀气扑面,陆寒舟没喷完的唾沫星子,生生冻在嗓子眼,噎得他脸由红转紫。
沈青棠离得最近,被这森冷杀意兜头一浇,单薄的身子猛一哆嗦,她喘着气,抬头望过去。
尘土还没散尽,顾九霄那个暴怒中心的背影,就在那片模糊的尘烟和狠厉底下,那似乎是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一种沉得化不开的累。
顾九霄下颌咬得咯咯响,狠撕了口肉干,腮帮筋肉虬结。狠瞪陆寒舟一眼,猛地转回石后,速度快得像逃。
沈青棠默默缩回手,指头尖还残留着那点奇异的冰。
陆寒舟一屁股坐下,气得抓起鸭子泄愤:“死心眼!饿死拉倒!”骂声低了下去。苏黎没言语,眼神瞟过那个后脑勺。
死寂。只有嚼干粮的咯吱声和陆寒舟憋气的粗喘。
没到半时辰。石头后面衣料摩擦,窸窸窣窣。
顾九霄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缰绳一抖,冷喝炸开:
“走!赶路!”
马车在凝滞里爬行。顾九霄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深蓝背影是块移动的冰疙瘩,不沾人气儿。陆寒舟驾车,嘴里还无声地嘀咕着“疯狗”、“官威”。苏黎在车里角落里闭目养神。
沈青棠靠着壁,合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在心口那块地方,轻轻地按了按,这是窈歌姑娘给的安心。
地形渐渐走陡。两边荒丘狰狞着挤拢过来,官道被掐成了细脖。
终于,一道裂谷般的隘口把路生生咬断!两边陡峭的崖壁令人毛骨悚然,入口杵着几根削尖的粗木桩子路障。一般情况下,此等地方最是适合设伏,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果然,四五个歪戴帽子敞着怀的汉子,蹲的蹲,站的站,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胖子,抱着胳膊,眼神像是屠夫在掂量猪仔。
“兄弟们,来财了!”
为首的刀疤胖子斜眼瞟着靠近的车马,唾沫星子乱飞,熟练地吼出了自古以来惯用的话术:“此路不通!想过?留下买路钱!识相点!”
黄牙喽啰挥舞着豁口柴刀附和,仿佛这样老大就能多分点儿战利品:“听见没!我老大说了,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