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过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尸骸。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不远处一堆烧焦的梁木旁,他看到了半截熟悉的、染血的衣袖。那布料,正是母亲王氏今日所穿!
他几乎是爬了过去。
焦木下,压着母亲的上半身。那支温润的血玉簪,还斜斜地簪在她散乱的发髻间,只是簪身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灰烬。
母亲的面容……已被火焰燎过,又被重物砸压,几乎无法辨认。只有那支簪子,在死寂的废墟里,映着熹微的晨光,刺得顾彦舒眼睛生疼。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簪身。滚烫的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灰,滚落下来,砸在母亲冰冷的衣袖上。
他沉默地跪在废墟中,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母亲那被血浸透、被灰烬染黑的发髻上,拔下了那支血玉簪。簪体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压着父亲半截身躯的“诗礼传家”匾额上。那四个曾经金光闪闪、象征着顾氏门风的大字,此刻在烟熏火燎和血污的覆盖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讽刺。
他慢慢地爬回祠堂废墟。避开那沉重的匾额,开始徒手挖掘父亲被掩埋的上半身周围的泥土。
没有工具,就用双手。指甲翻裂了,泥土混着鲜血,一捧一捧地挖开。每一次触碰父亲冰冷的身体,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
泥土混着血水,一捧一捧,覆盖上去。没有哭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土包,在顾氏祠堂的废墟旁垒起。
顾彦舒跪在坟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行冠礼时那般。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支母亲的血玉簪。簪体上凝结的血块,在初升的晨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簪身。双手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刺耳。
那支温润剔透的血玉簪,被他生生从中折断!
一半,被他轻轻放在了那简陋的坟茔之上。
另一半,被他紧紧攥在掌心,断裂的玉茬刺破了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坟前的血泥地上。
顾彦舒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血污交织,一片狼藉。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有丝毫迷茫和恐惧。里面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东西,那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是足以支撑灵魂在炼狱中行走的执念。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的嘴唇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血的味道,清晰地砸在这片死寂的、弥漫着血腥与焦臭的废墟之上:
“爹,娘,列祖列宗在上。”
“此仇不报——”
他猛地举起那只紧握着半截染血玉簪、鲜血淋漓的拳头,指向北方,指向胡骑消失的方向,也指向这片彻底吞噬了他一切的血色天空:
“顾彦舒,誓不为人!!!”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那简陋的坟茔,不再看这满目疮痍的家园。他踉跄着站起身,走到祠堂另一侧尚未完全倒塌的墙角。
那里,他先前挖掘时,从瓦砾下拖出了一个狭长的、蒙尘的乌木剑匣。那是父亲年轻时行走四方所用,后来便一直收在祠堂,里面藏着一柄未曾开锋的古剑,以及一些银钱细软,本是父亲为他准备的“游学之资”。
顾彦舒拍掉匣上的尘土,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着亲人尸骨的焦土,看了一眼那块压着父亲、染血的“诗礼传家”匾额,看了一眼这片曾经承载他所有温暖、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和死寂的祖宅。
然后,他转过身。抱着冰冷的剑匣,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一步,踏着凝固的鲜血和灰烬,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未知的、同样布满荆棘与血火的道路走去。
身后,顾氏大宅的余烬在晨风中明灭,如同无数不肯瞑目的眼睛。几缕残烟笔直地升上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一曲无声的、凄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