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路径极为熟悉,搀扶着顾彦舒,在断墙残壁和巨大的瓦砾堆间无声穿行,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
顾彦舒咬紧牙关,强忍着腿上每一步迈出带来的钻心疼痛,努力跟上老和尚的步伐,不让自己成为拖累。
怀中冰冷的剑匣紧贴着胸口,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力量的源泉。
他们避开了白天走过的路径,专挑那些被大火彻底焚毁、只剩残垣的区域。脚下是厚厚的灰烬和瓦砾,踩上去绵软无声。
偶尔踩到一根断裂的白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让两人都瞬间僵住,屏息凝神,直到确认没有引来任何动静,才敢继续前行。
离南门越来越近。城门洞如同一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黑暗巨口。门洞附近,白日里那堆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微红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几个胡兵的身影蜷缩在残破的城墙根下,裹着皮袍,鼾声如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劣质酒气和汗臭味。
慧明和尚停下脚步,示意顾彦舒伏低身体,两人隐藏在城门附近一堆倾倒的、巨大的石雕牌坊残骸之后。
老和尚仔细地观察了片刻,低声道:“只有四个,都睡死了。我们绕开他们,从侧面的缺口出去。”他指了指城门洞旁一段坍塌了大半的城墙豁口。
顾彦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豁口处堆满了崩落的砖石,形成一道陡峭的斜坡,但确实可以翻越出去。他点点头。
两人借着残骸的掩护,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城墙根,向那豁口处缓缓移动。顾彦舒每挪动一步,伤腿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挪到了豁口下方。斜坡陡峭,砖石松动。慧明和尚示意顾彦舒先上,自己在下方托扶。
顾彦舒深吸一口气,将剑匣再次背好,双手抓住一块凸起的城砖,用力向上攀爬。
碎砖和泥土簌簌落下,伤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脱力滑落。下方,慧明和尚枯瘦的手掌稳稳地托着他的腰腿,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助他向上。
当他终于翻过豁口,狼狈地滚落在城墙外侧冰冷的土地上时,一股带着草木气息的、微凉的夜风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城内的焦臭血腥味瞬间被冲淡!
他出来了!
顾彦舒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城外清冷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身后,慧明和尚也利落地翻过豁口,落在他身边,动作轻巧无声。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宣一声佛号,目光扫过身后那座在浓重夜色下如同巨大怪兽般蛰伏的死城,眼中悲悯之色更浓。
城外也并非乐土。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依稀可见官道两旁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农田。
田埂边,沟渠里,同样散落着尸体,大多是逃亡中被追杀的百姓。几只野狗在远处徘徊,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慧明和尚搀扶起顾彦舒:“此地不宜久留。胡骑白日里常在城外巡弋掳掠。我们需得尽快远离官道,寻一处隐蔽所在暂避,待天亮再作打算。”
顾彦舒点点头,忍着伤痛,在老和尚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官道旁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未知的荒野。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冰冷,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夜风吹拂着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低语。
身后,那座吞噬了他一切的血色城池,在无边的夜色中,渐渐缩小,最终彻底隐没在黑暗的地平线下,只留下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轮廓。
前路茫茫,唯余黑暗。只有身边老和尚枯瘦却稳当的手臂,和怀中那冰冷坚硬的剑匣,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活下去……顾彦舒在心中默念着,目光投向南方那同样被浓重夜色覆盖的、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