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桃红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青玉盏快步上前,正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春桃。她低眉顺眼,动作看似麻利,但凌薇敏锐地捕捉到她递过水盏时,手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眼神飞快地瞟过柳氏,又迅速垂下,那低垂的眼帘下藏着的,绝非真正的恭敬。
凌薇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带着浓郁花香的蜜水,目光却透过水汽,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柳氏的慈爱如同精致的糖衣,包裹着砒霜。她口中所谓的“纵容”和“任性”,是精心编织的牢笼,是涂了蜜糖的枷锁。她在用看似无底线的宠溺,将“凌薇”这个身份,牢牢钉死在“骄纵愚蠢”的耻辱柱上。
“薇儿啊,”柳氏接过空盏递给春桃,又拿起一把象牙梳,极其“温柔”地替凌薇梳理着散乱的长发,动作轻柔得过分,“你这身子骨弱,经了这么一场大难,更要好好将养。以后啊,想吃什么、玩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母亲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那些个不省心的下人,惹你不痛快了,只管打、只管骂!打死打残了都算母亲的!咱们侯府的嫡长女,就该是金尊玉贵、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宝贝疙瘩!”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每一个字都在加固着原主那臭名昭著的人设。
凌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顺从地发出一个虚弱的单音:“嗯。”她这副逆来顺受、似乎被病痛和高烧抽走了所有活力的模样,显然极大地取悦了柳氏。柳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刻意的轻咳。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部分光线。来人约莫四十出头,身着深紫色麒麟纹锦袍,腰束玉带,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和一股挥之不去的战场戾气。正是武安侯凌峰。他站在那里,没有走进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凌薇苍白病弱的脸上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醒了?”凌峰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醒了就好。好生休养。”公式化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对女儿的关切。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凌薇脸上多停留一秒,便转向柳氏,“夫人辛苦。既已无事,府中诸务还需你多费心。”说完,竟像是完成了某种不得不做的仪式,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那背影决绝冷漠,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他的骨血,而是一件令人厌烦的旧物。
凌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主在这个父亲心中,地位之低,连一丝温情都吝于施舍。那份疏离和厌烦,几乎化为了实质的寒意,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在这侯府之中,顶着“嫡长女”的虚名,实则孤立无援,根基浅薄如浮萍。
柳氏对着凌峰离去的方向,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无奈”和“委屈”,转头又对凌薇堆起笑容:“薇儿别往心里去,你父亲他就是这性子,军务繁忙,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她轻拍着凌薇的手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好好歇着,母亲晚些再来看你。春桃,好生伺候着大小姐!若有半点差池,仔细你的皮!”
柳氏带着一阵香风离去,留下满室虚假的暖意和冰冷的死寂。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内只剩下凌薇和春桃。
“小姐,您可要再躺会儿?”春桃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恭敬,但动作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怠慢。她没有立刻扶凌薇躺下,反而慢吞吞地去整理床边小几上本就摆放整齐的物件,拿起一只插着枯萎梅枝的汝窑天青釉花瓶,用指尖随意拂了拂瓶身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凌薇靠在床头,阖着眼,仿佛疲惫至极,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听到春桃整理时那敷衍的、带着细微不耐的呼吸声。屋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并未走远,几个小丫鬟在廊下窃窃私语,声音虽低,却清晰地飘了进来:
“……瞧见没?侯爷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可不是么,落水前就够能折腾的了,这下好了,烧了一场,怕是更疯癫了,夫人还这么宠着……”
“……宠着?嗤,你懂什么?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等着瞧吧,这‘嫡长女’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小声点!当心被里面的听见……”
“……听见又怎样?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娇气包,还能把我们吃了不成?再说了,夫人不是说了嘛,她现在‘病着’,说什么做什么都当不得真……”
那些议论,充满了轻蔑、鄙夷和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凌薇这个名字,在侯府下人口中,俨然已经成了“骄纵”、“愚蠢”、“疯癫”的代名词。柳氏“精心”营造和维护的“娇气包”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成为她身上一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凌薇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在磨蹭的春桃,声音虚弱却清晰地问道:“春桃,我落水那日……到底怎么回事?湖边……是不是很滑?”她问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带着大病初愈的迷茫。
春桃整理花瓶的动作猛地一顿,背脊瞬间绷紧。她转过身,脸上迅速堆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