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闷痛,高烧过后的肌肉酸软无力,像被抽走了筋骨。但比这身体上的折磨更甚的,是脑海中不断翻涌的混沌碎片。爆炸的灼热与冰冷湖水的刺骨交替闪现,战友模糊的呼喊与原主记忆中凄厉的尖叫混杂在一起,还有那瞬间——落水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
湿滑……冰冷的石面触感清晰地烙印在脚底残留的记忆里。但更清晰的,是背后!一股毫无防备的、带着明确恶意的推力!力道之大,绝非失足滑倒所能解释!
那不是意外。
这个认知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凌薇的意识深处。原主的死,她的“新生”,都源于一场蓄意的谋杀!凶手就在这座看似平静的侯府之中,在那些或恭敬、或谄媚、或冷漠的面孔之下。
她必须弄清楚!
“春桃。”凌薇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特有的虚弱和一丝慵懒,仿佛只是随意地唤了一声。
守在门边的春桃立刻应声上前,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恭敬:“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凌薇没有立刻看她,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飘落的花瓣上,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困惑:“我总觉得……脑子还是昏沉沉的,落水前的事,怎么也想不真切了。只记得湖边……那石头,滑得很,是不是?”
春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小姐您可别再想那吓人的事儿了!湖边青苔多,又刚下过雨,自然是滑的。您当时走得急了些,脚下一滑,可不就……唉,万幸菩萨保佑!夫人说了,您受了惊吓,身子又弱,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平白地又吓着自己。”她的话语如同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流畅却空洞,眼神飘忽着,不敢与凌薇平静审视的目光相接。
又是“滑”!“急了些”!
凌薇心中冷笑。原主一个被柳氏“娇养”得风吹就倒的“娇气包”,没事去湖边“急”什么?这借口,敷衍得令人发指。
“是吗?”凌薇缓缓转过头,那双大而深邃的眼睛看向春桃,带着一种病弱中特有的、仿佛蒙着水雾的迷茫,“可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好像记得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像受惊的小动物,眼神却像无形的钩子,紧紧锁住春桃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春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强装的镇定覆盖。她猛地摇头,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刻意的惊诧和安抚:“哎哟我的小姐!您这定是烧糊涂了做的噩梦!湖边就您一个人赏景呢,哪有什么人?定是您摔下去时吓着了,记岔了!千万别胡思乱想!夫人要是知道您还想着这些,又要心疼坏了!”她急切地否认,那过度的反应,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
凌薇不再追问,只是微微蹙起眉,露出一丝疲惫和厌烦,仿佛被这话题搅扰了清净:“罢了罢了,吵得我头疼。许是……记错了。”她挥挥手,示意春桃退下。
春桃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到了门边,背对着凌薇,肩膀的线条依旧紧绷着。凌薇阖上眼,指尖在锦被下微微蜷缩。春桃的反应,几乎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落水绝非意外!而且,春桃就算不是直接参与者,也绝对知情!柳氏的手,恐怕早已伸到了她的贴身丫鬟身上。
柳氏的“关怀”如影随形,且变本加厉。
隔日,周嬷嬷再次带着浩浩荡荡的“慰问品”驾临听雨轩。这一次的阵仗更大,几个粗壮的婆子小心翼翼地抬进一座半人高的、用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送子观音像。观音像通体温润无瑕,雕工精湛,衣袂飘然,宝相庄严,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价值难以估量。
“大小姐,”周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夫人知道您前些日子受了惊吓,特意请了高僧开光,又去万宝楼重金请了这尊羊脂玉观音来!放在您屋里,日夜焚香供奉,定能保佑您邪祟不侵,身体康泰,将来……呵呵,福泽深厚!”她刻意加重了“邪祟不侵”和“将来福泽”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凌薇苍白病弱的脸上扫过。
凌薇看着那座奢华到刺眼的玉观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送子观音?放在她一个未出阁的嫡长女闺房?柳氏这心思,恶毒得令人发指!这哪里是祈福?这是明晃晃的诅咒,是暗示她“不祥”,是影射她“污秽”,需要“神佛镇压”!更恶毒的是,这东西一旦摆进来,就成了一个活靶子,一个随时可以被打碎、然后嫁祸于她“疯癫失手”的绝佳道具!柳氏不仅要毁她名声,还要让她在精神上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