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寒松开了那个拥抱,却没有松开顾剑辰的手腕。
她攥着他,转身,朝着天枢峰的深处走去。
那只手,修长莹白,宛如上好的玉雕,此刻的力道却不容小觑。
顾剑辰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在微微作痛,他甚至有闲心去想,若是寻常弟子,怕是这一下就要骨裂了。
师尊啊师尊,您这占有欲,还真是费弟子。
他心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安静地,任由她拉着走。
一路无言。
云雾在两人脚下缭绕,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像是被冻结了。
顾剑辰的心神,早已沉入自己那片新开辟的、黑暗而广袤的识海。
《逆心魔典》的完整功法,如同一轮黑色的太阳,悬浮在识海中央,散发着无穷的诱惑力。
这感觉比之前那残篇要舒畅百倍,像是久旱的河道终于迎来了滔天洪水,每一寸干涸的经脉都在欢呼雀跃。
他试探着,分出一缕心神,依循着魔典的法门,小心翼翼地,探向身前那道月白色的背影。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庞大的情绪洪流,冲刷着他的感知。
他“尝”到了。
那是一种极为清晰的,超越了视觉与听觉的感知。
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笼罩着她的周身,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倦意。
那是“疲惫”。这种情绪平淡无味,像是燃尽的香灰,弥漫在空气里,还带着点事后空虚的苦涩。
而在那层薄雾之下,是几乎要沸腾,甚至化为实质的暗紫色岩浆海。
那岩浆浓稠、滚烫,翻涌着要将一切吞噬、毁灭的恐怖气息。
是“占有欲”。
如此纯粹,如此强烈。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克制的暗流,而是彻底爆发的火山,每一朵翻滚的浪花,都咆哮着要将他拉入深渊,与她一同焚烧、沉沦,永不分离。
顾剑辰甚至能从这滚烫的情绪里,品尝到一丝丝铁锈般的甜腥味,那是爱意被扭曲到极致后,所产生的毒。
可这还不是全部。
他的感知继续下沉,穿过那片毁灭性的岩浆,在最深,最冷寂的海底,他敏锐地“触碰”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银黑色丝线。
那丝线盘踞在她的道心深处,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散发出一种让他都为之心惊的寒意。
是“后怕”。
顾剑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原来,她也在害怕。
她后怕,在太清殿上,若是自己开口再晚一步,他眼中那点残存的光,就会彻底熄灭。
她更害怕,这只被她千方百计护在羽翼之下,尚未丰满的小鸟,有朝一日会挣脱她的掌控,飞向一片她无法触及的天空。
这个发现,让顾剑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病态的狂喜。
原来仙道至尊,也会有软肋。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会恐惧失去。
前路豁然开朗,谢清寒却并未带他回到平日里居住的寝殿。
她拉着他,径直来到了天枢主峰的最高处,一处被重重禁制守护的平台。
这里,是天枢峰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
古老的石台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在其中流转,与整座昆仑山的地脉隐隐相连。
谢清寒松开了他的手腕。
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泛着红痕的指印。
她对此视而不见,当着顾剑辰的面,走到了阵眼中央。
她十指翻飞,快得只能看见一串残影,一个个玄奥繁复的法诀,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没入脚下的石台。
刹那间,风云变色。
整座天枢峰猛地一震,无数道金色的符文从阵眼石台中喷薄而出。
如同一条条苏醒的金龙,咆哮着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交织、汇合,形成一张覆盖了整座山峰的金色天网。
山间的灵气开始暴动,云雾被金光搅碎,护山大阵的威能被催发到了极致。
然而,顾剑辰清晰地感觉到,大阵的性质,正在发生根本性的扭转。
原本那些向外抵御强敌的符文壁垒,在谢清寒的操控下,正在一层层向内收缩、闭合。
所有的杀伐之力都调转向内,所有的防御禁制都化作了牢笼的铁壁。
她正在亲手,将这座仙家福地,改造成一座名副其实、只进不出的黄金囚笼。
而笼中唯一的囚徒,就是他。
当最后一道金色符文隐入虚空,天枢峰上空那张巨大的光网也随之敛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但顾剑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清寒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转身。
她站在阵眼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幽深似海的凤眸,再无半分平日的清冷与疏离,只剩下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不加掩饰的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