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王安平停下脚步,“正要去三爷爷家找他商量点事儿,您来的时候他在家吗?”
“在哩在哩!”五伯笑着点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我刚打他家门口过,还听见他跟三婶在屋里头说话呢,嗓门亮堂着。”
“那行!您忙着,我这就过去。”王安平说着就要走。
“去吧去吧!”五伯挥挥手,脸上是庄稼人特有的淳朴笑容。
刚走出没多远,还没到三爷爷王信家门口,就见老爷子嘴里叼着他那杆磨得油亮的黄铜烟枪,背着手,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迎面走来,鞋底蹭着土路发出沙沙的轻响。
“安平啊!这是奔我家去呢?”王信眯着眼,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
“对,三爷爷,正找您呢。”王安平快步上前。
“啥事?看你这神色,棚里有情况了?”王信把烟枪从嘴里拿下来,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烟灰。
“是黄瓜的事,”王安平言简意赅,“今儿去大棚仔细瞧了,头茬瓜已经能摘不少了,几十斤是有的。关键是这天儿越来越暖和,藤子窜得快,花骨朵也多,眼瞅着产量就要井喷。咱得赶紧定个章程,是照老规矩卖给公社的农副产品收购站,还是咱自己组织人手拉出去卖?”
王安平心里清楚,这年月目前政策上并没有禁止农民摆摊卖菜。
尤其是眼下这六十年代初期,农民在集市、镇子上摆摊卖自家吃不完的菜蔬,更是寻常景象。
即便到了后来管控更严的时期,政策也留了余地,允许在供销社或公社组织的“赶集”活动中,出售一些特定的手工品或集体产品。他们这是村集体的产业,只要大队开好证明,路子是通的。
王信听了,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像田垄上深刻的犁沟。他沉吟片刻,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心里头,更偏向哪边?”
王安平早有盘算:“我琢磨着,先去探探收购站的底。他们要是识货,愿意给个像样的高价收咱这反季的稀罕货,咱们就图个省事卖给他们。毕竟这大棚黄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心血?成本可比应季的高多了!他们要是抠抠搜搜,给个白菜萝卜价,那咱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收购站那帮人?”王信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了然,“价格恐怕指望不上多好。不过,探探路总没错。走,回家推自行车,咱这就去公社问问!”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转身就往回走。
两人各自回家,推了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出来,跨上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一路颠簸着向公社骑去。车轮碾过,扬起细细的黄尘。
到了收购站那间灰扑扑的平房前,王信熟门熟路地进去。
负责的王收购员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见王信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热情得有些过分:“哎哟,王支书!您老可是稀客!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压得有点扁的“大前门”,抽出两根,恭敬地递给王信和王安平。
王信摆摆手,没接烟,开门见山:“小王,甭客套。我们村搞那个大棚,你知道吧?头茬黄瓜下来了,水灵着呢!反季的稀罕物!你给个实在价,看看你们这收不收?”
王收购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显出为难的样子:“哎呀,王支书,这事儿……我早就听说您们村搞这个大棚了,还想着过两天去开开眼界呢!这反季黄瓜,新鲜是真新鲜!不过……”
他话锋一转,锁紧了眉头,“您也知道,我们收购站主要收的是菜干、腌菜这些耐储存的。新鲜蔬菜,尤其是反季的,这收购价……上头还真没个明确的章程。上次我跟领导提过一嘴,领导也犯愁,不好定价啊!您看这样行不?您二位先回去,容我再跟领导请示请示?不过……”
他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些,“王叔,我给您透个底儿,您也别抱太大指望。依我看啊,您这好东西,不如自己想法子,或者拿到县城的菜市场问问,他们那儿收鲜菜,路子可能更活泛些。”
王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推诿敷衍的话,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王收购员略显闪烁的眼睛。
寒暄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爷孙俩便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收购站那扇漆皮剥落的大门。
推车走在公社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王信才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狗东西,跟老子耍花枪呢!安平,你怎么看?”
王安平微微点头,前世职场历练出的敏锐让他看得更透:“三爷爷,他这‘请示’是托词,提县城菜市场也不是好心。我估摸着,他们要么是串通好了压价,要么就是嫌量小麻烦,想推脱。咱这方圆几十里独一份的反季菜,他们收购站内部不可能没议论过,现在这态度,摆明了是看咱是农村的,想拿捏。”
王信深以为然,他掏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往里塞着烟丝:“那你的意思?”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