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幽深又茂密的山岭矗立在西南边,一团团厚重的雾气在树林上空缭绕,像羊倌赶着一群灰不溜秋的羊群呜呜泱泱而来,与山谷里升腾的水气相遇,氤氲飘渺;半空翻卷的浓烟越来越薄,像一块大大的抹布,用得时间太久,千疮百孔,从那些窟窿眼里透出点点的光,撒在脚下的泥浆里,缓缓流动、慢慢跳跃;弥河的支流像一张大网,扣在坊子地界,无处不在,浪花拍打河岸的声音从脚底下升起,一环接着一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小敏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一面认真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一辆独轮车“咯吱咯吱”出现在她的身后,她赶紧往路边上躲躲身子,车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银灰色的头发扎煞在一顶破毡帽的外面,扫着他高凸的颧骨;汗珠子像闪闪发亮的耕犁,在他褶褶皱皱的脸颊上翻起一道一道黑白分明的沟洫;赤裸裸的大脚丫子掷地有声地砸着地面,一步一双大脚印,脚指头缝隙里泚出一绺绺泥浆;他浑身上下油脂麻花的,袖口和衣襟处有磨损的痕迹,裤子膝盖上补着两个很明显的补丁,针脚粗陋,翘着边缝,迎风忽闪;他的后腰上别着一根烟袋杆,一个鼓鼓囊囊的烟荷包随着他的脚步在屁股上左右甩荡;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两摞旱烟叶。
前面到了一个上坡,老头的身体前倾,蒲扇大的手紧紧握着车把,两只脚使劲蹬着溜滑的地面,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像是要爆炸似的,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吐一口长气,粗重的眉毛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滴落在他的肿眼泡上。
看到这个老头小敏想起了巴爷,她把菜篮子放在路边上,向前疾跑了一步,蹿到独轮车的前头,俯下身子,伸出一双小手拉住车头上的羊角,车子很重,似乎车上不是装着烟叶,而是一片片生铁。
小敏躬着腰用全力拉着车头往后退着走,脚底下像擦了油,脚尖出溜到了鞋口,她怕脚丫子冲出鞋头盖,用脚趾头死死勾着鞋垫;两条长辫子搭在胸前,垂在脚下,辫梢扫着路上的泥浆。
老头前跄着胸和头,双脚蹬着黏糊糊的地面,双手推搡着车把,车轱辘借着一拉一推,碾压着呲溜滑的泥浆终于爬上了土坡。
老头放下车子,揪着半片衣襟擦擦脸上的汗珠子,向小敏点点头,“小丫头,谢谢你。”
小敏摇摇头,扭身往回跑,去拿她的菜篮子。
卖烟叶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龙口峡褛衣帮会的掌舵人裘兆熠,他的车上不单单装着烟叶,还有几十块生铁板,车轱辘承受不住压力漏了气,如果没有小敏帮忙根本无法爬过眼前的陡坡。
耳边传来了马蹄声,抬头望去,南边树林方向飞驰而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三十多岁的年龄,二八油头短发,展着一面额角,一缕刘海遮住他一侧眉梢,眉清目秀,俊雅霸气;他长衣长褂,腰上系着一块青色宽布条,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青布鞋,鞋帮上挂着泥浆,鞋面开口处露着湿乎乎的线袜。
青年人用腿夹夹马的肚子,勒勒手里的缰绳,嘴里一个“嘘”字拖着长音,马悠悠走近裘兆熠身旁,昂起头啾啾叫了两声,马蹄在地面上尥着蹶子,溅起一滩滩泥浆。
裘兆熠蹙着眉头看着马上的青年人,低声问:“老四,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人没有接他的话茬,从马背上欹斜下半拉身体,嘿嘿一笑,“师傅,给俺称一斤烟叶。”
裘兆熠从车上抽出一大捆烟叶递到青年人的手里,“先生,您拿好啦。”
青年人撩起长褂的开衩,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铜板在手里掂了掂,扔给裘兆熠,说:“师傅,这钱够不?不够也那么滴了,俺去集上转转,给媳妇扯三尺布,有缘咱们去彤家酒馆喝几盅,再会。”
“哈哈哈,年轻人说笑了,你的话让俺开心,谁能看得起俺这个臭哄哄的老头呀?”目送着青年人策马而去的背影,裘兆熠一边摇摇头,一边把铜板揣进了怀里,一边抓起车把,尥着沙哑的嗓子,自话自说:“再不赶路,俺看这集真的要散了。”
一阵风刮过,吹散了迷蒙的雾气,明朗的阳光挂在正南边的山顶上,天地间敞亮了不少,天气却变凉了许多,也许是身上出汗了,风一吹有些冷,小敏缩缩肩膀,把坎肩往胸前拢了拢,她庆幸把穿小的衣服塞在长褂的里面,抵御了突增的寒气。
前面的路口出现了一个捡粪的老人,他一只手里抓着一把断了柄的铁锹,一只手里提着个破粪筐,磕磕绊绊往前走着,视线里出现了小敏的身影,他一怔,赶紧把身体挪到路牙子上,面对着北面的麦田站着,直到小敏从他身后走过去,他才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捡拾着地上的马粪。
眼帘里出现了推着独轮车的裘兆熠,老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把手里的铁锨杵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又不紧不慢地背过手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