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炕上,琴弦子睡着了,她瘦弱的小身体蜷缩在炕沿上,喉咙里打着细微的咕噜声。
“这孩子有多长时间没睡过囫囵觉了?瞅她睡得多香。”张妈往琴弦子身上瞅了两眼,摁着炕沿踢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了炕,跪着走到窗根下,一面抓起窗台上的小笤帚扫着芦苇席,一面自言自语:“一个多月前,是有个姑娘在这间屋子住了一宿,俺娘俩很投缘,说了许多话,想想没几天的事儿,她是个活泼的姑娘,不笑不说话,让人稀罕。”
“婶子,是,是俺二姐在这间屋子里住过吗?”小敏的心脏在哆嗦,嘴巴也在哆嗦,她怕,怕张妈说出一个她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不,不是,她不是你二姐,那个姑娘去蟠龙山路过俺们庄子,因为天黑路不好走,在俺家住了一宿。”张妈从炕柜子里面拉出一床褥子铺在芦苇席上,又从柜子上方抱下两床被子,随着她手下的动作,一块红围巾从柜子顶上飘飘而落。
小敏不能自已地伸出双手接住飘落的红围巾,一股凄楚乍然再次袭击了她的全身,二姐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红围巾。
“婶子,这,这是谁的围巾?”
“这是,这是俺家二丫头的,她出嫁前俺托人去坊茨小镇买的。”
“俺二姐也有这样一块一模一样的红围巾,那是俺大姐买给她的结婚礼物。”小敏用手掩着鼻子涕不成声。
张妈仓促跳下炕,揪起一旁的被子,把它盖在琴弦子的身上,走到屋门口停顿了一下,哽咽着嗓子念叨:“敏丫头,你不要胡思乱想,早早休息吧,俺不打扰你们啦。”
小敏盯着张妈匆匆离去的背影,张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磕磕绊绊爬上炕,靠着炕柜子坐下,胳膊重叠放在膝盖上,脸枕在手背上,眼睛盯着上下忽闪的窗帘,灯影幢幢,突然,二姐夏蝉捻手捻脚走进了屋子,站在炕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小敏满眼惊愕,“二姐,二姐,是你吗?”
二姐比年前瘦了许多,腰肢纤细,圆脸变成了瓜子脸,大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如盈盈秋水闪着星星的光;一头短发,一套灰布破衣衫,与她砍柴的时候一模一样,在她身上找不见女孩子的恬静和文雅,活脱脱一个清新俊逸的小伙子。
“三妹,你怎么会闷声不响地溜出了孟家,让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二姐!”小敏不管不顾扑进二姐的怀里,失声痛哭,“二姐,你怎么会在张婶家呀?”
“二姐在等你,二姐要看看你,看看俺的妹妹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俺要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二姐见到娘亲了,她不让俺进她的门,她骂俺,她说妹妹还没有长大成人需要人照顾,俺说妹妹有大姐和爹照顾,俺要照顾娘亲,她生气了,好几天都没有理睬俺。”
小敏听不懂二姐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擎起手摸摸二姐的脸,那么凉,“二姐,你冷吗?”
“不冷,天马上热了,你有时间去蟠龙山看看俺,三妹,这块红头巾是二姐送给你的礼物,俺没机会送你出嫁,也没钱买礼物给你,这块围巾是大姐送给俺的,现在送给你。”
“俺知道,”小敏嘴里嚼着泪水,“二姐,你在蟠龙山做什么?你不是在坊茨小镇吗?”
二姐摇摇头,“俺现在暂时住在蟠龙山,爹说,等抗日胜利了,接俺回坊子碳矿区居住。”
“二姐,俺给你准备了礼物,绣了一对手帕,俺今天没带在身上,有时间俺回孟家拿给你。”小敏仰起脸看着二姐的眼睛,煤油灯把二姐漂亮的脸蛋照得惨白,“二姐,你怎么啦?生病了吗?”
二姐没有回答。
“二姐,俺怕。”“怕”这个字在小敏心里踟蹰了半天,在嘴里嚼了半天,含着泪念了出来。
天上的乌云在游走,掀起一阵阵风,蓊蓊郁郁的枝条抽打着院墙,推搡着两扇屋门,撕扯着小敏冰冷的心脏,她自小孤独,不懂事时失去了娘亲,失去了乔丹霞,与爹相依为命,爹白天去下井,她一人一影一竹篓,那个时候她那么懦弱,那么孤独,其他孩子在一起跳绳子,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去火车道捡煤渣时,那些大点的孩子经常把她篓子里的煤渣倒进他们的筐里,无论她怎么哀求哭啼,他们拎着煤筐扬长而去,把她孤零零地扔在火车道上,她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捡拾地上残留的、更小的煤渣,天越来越黑,火车道上的风就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卷着黑色的煤灰撞击着铁轨,摔打着她单薄的小身影,她害怕,转过身眺望着身后另外一个小身影,那是黄多多,他不远不近地守候着她,陪伴着她。
她假装不害怕的样子,顶着风吆喝:“俺不孤独,俺还有两个姐姐,有一天她们会回来的,俺说得是真话。”
“俺知道,俺爹说过你们顾家三丫头的事情。”黄多多向她使劲点点头。
她心里的憋屈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