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扯着她的呼唤跑上了半空,被铿铿锵锵的车轮碾碎在铁轨上,她追着火车跑,追着火车嚎啕大哭。
一年前她找到了二姐,二姐找到了大姐,姐妹三人在杨同庆的面馆相拥而涕。
“三妹,你不要哭,不要怕,娘说她永远守候在你的身边。”
“娘,娘在哪儿?二姐,你说什么,俺听不明白,你什么时候见过娘亲?”
“三妹,娘在生气,俺去哄哄她。”
“二姐,你不要走。”小敏猛地往门口追了一步,她的身体重重撞在门框上,她顾不得疼痛,急冲冲蹿出了屋子,黑黝黝的院井里只有风拽着几绺草枝子和凌乱的槐花在井沿下飘摇。
西厢房里,张贵坐在灶台下面的木墩子上,从腰上拽下烟袋杆,从烟荷包里捏出一撮烟丝塞进烟窝里,又从地上抓起一根草糜子送到灶口的火星子上点燃,把燃烧的草糜子送到烟窝上,低头“吧嗒吧嗒”猛嘬了两口。
张妈从墙上摘下马蹄灯放在桌子上,她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直流。
“三丫头可能已经感觉到她姐姐不在了……俺不敢看她的眼神,那双悲伤的眼睛里有好多问号,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真怕俺心里藏不住事儿,稍不留神说漏了嘴,那怎么好呢?”
“顾庆坤说,敏丫头自小知道她还有两个姐姐,她失去娘亲后,天天缠着她爹把两个姐姐找回来。”张贵语气哽咽:“暂时不要告诉她,能瞒多久算多久。”
“夏蝉用年轻的生命救了沙子岭村民,包括咱们的两个女儿,这桩事就是俺身上一个没结痂的伤口,流着猩红的血水,俺每次想起来都疼,俺,俺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夏姑娘笑眯眯的样子,一声一声喊俺‘婶子’。”张妈拍打着手下的饭桌,声泪俱下:“夏蝉的事情大家还没有告诉夏婆子,那个可怜的女人知道了定会心疼死,她收养顾家二丫头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如今,丫头先她一步走了,她怎么活呀?”
“你不要再絮叨了,把这事儿先放下,俺马上走,去浅滩坝口送枪支弹药,明天回不来,明天晚上有一场战斗,还有,江管家说,今天有人来八里庄,来人是谁?他也没说,俺也没问,你在家好好听着院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俺不得不告诉你。”
“什么事情?你说,俺听着。”张妈用袄袖擦擦脸上的泪水,抓起桌上的马蹄灯走到丈夫的身后,把灯递过去,“你用麦秸子点亮它,俺去给你们收拾一些吃的,再收拾几件衣服,这天气不定性,今夜有点凉。”
张贵从婆姨手里接过马蹄灯放在灶台上,眼睛盯着灶堂里的火苗,磕磕巴巴地说:“那个,敏丫头身边的那个女孩是日本人。”
“日本人?!”张妈的心跳了一下,她收回了迈过屋门槛的脚,扭脸怒视着丈夫的后脑勺,岔了声地咆哮:“你,你们怎么把一个日本人带回了家?”
“江管家说,鬼子不仁咱们不能不义,这个丫头也是受害者……”张贵把手里的烟袋杆在灶台下面磕了磕,插在后腰上,提起点燃的马蹄灯走出了屋子,他性格惧内,着急的时候不会说话,他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婆姨大发雷霆,如果院里没有其他人还可以,她喜欢闹就闹,喜欢吼就吼,今儿不行,他只能开溜,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哭哭啼啼,哭过了也就想明白了,婆姨不是不开面的女人,虽然她没有上过学,说话办事比一个老爷们还爷们,自从夏蝉牺牲后,她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处事冷静了许多,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自言自语:那个丫头没有娘亲,夏婆子岁数大了眼睛看不清,做不了针线,俺给她做了喜被和新棉袄,没成想……
张贵蹉跎着脚步,沿着石基路走到北面堂屋门口,把灯挂在高高的门檐上,不大的灯光洒满了院井,四周明亮起来,眼前五间坐北朝南的大屋子静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前段时间院里客人很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在一铺炕上,围拢在一张炕桌前谈笑风生,把自家的糗事拿出来开涮,互相讥讽、逗趣,好不热闹,最近几天鬼子在赵庄附近加派了巡逻警力,跑码头的客商很少,主要怕喜怒无常的鬼子乱杀人,为了那点钱丢了命不值得,大多商家停歇了买卖。
下雨阴天的时候,无处藏身的乞丐常来住店,张贵也不会怠慢,一视同仁,笑脸相迎,张妈是惜老怜贫的女人,有钱无钱都会让客人吃饱饭,一日三餐按例把饭菜送到他们的屋里。
那帮乞丐不是趋利避害之人,时常不声不响放在院门口外面一捆劈柴,或者几只野兔,甚至还有一篓子的鱼。
张贵走到窗户前,向阒其无人的屋里瞄了两眼,黑洞洞的,没有杯觥交错的声音,只有“叽叽”叫的老鼠在墙角旮旯里出溜,有的跑上了炕,它们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眨着绿莹莹的小眼珠子,翘着长长的胡须,挑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