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横刀的一瞬,神情却变得郑重起来。它将这把叫做“照雪”的横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还取下刀鞘将刀身仔细摸了一遍,这才放下刀,点点头道,“看来我这一把年纪了,功夫也没差,打出的刀还能让你这丫头片子拿着到处去惹事生非。”
青芜听罢莞尔,又给他斟上了酒。
“丫头,”天琊问道,“等我偷偷喝完了酒,便带你去见你师父。”
“我初回到中原时,得知有个成名的杀手,是唯一知道白煜下落之人。我救下他的性命,本想着能够通过他来找出白煜,却发现另有人在寻他。”青芜凝眉,道。
“谁?”
“那人应当是师祖新收的弟子,论辈分,应当是我师父的师妹。”青芜认真答道,“她身手高出我许多,我原想借她的手从那杀手口中探听白煜下落,可事情似乎远比我想的复杂。”
“你师父啊,执念太深了,”天琊长叹,“我曾问她,为何不直接对黎掌门说明真相,以黎掌门的性子,决计不会偏袒白煜,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白煜亲口承认一切。”
天琊原是中原最好的铸剑师,与诸多隐世高人皆有往来。
荆夜兰颇具武学天分,曾被他视作忘年之交。也正是他在荆夜兰饱受污名困扰时,排除万难带她远走东瀛。
在他眼里,青芜这个他从未过问过身世来历的女孩,和荆夜兰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聪明,稳重,也都有着极高的习武天分,以及极其坚韧的心性。
他不想在眼睁睁看着江湖世道摧毁了一个荆夜兰,又要再毁去一个好苗子。
这个铸剑师还是个老不正经,除了武学与刀剑,还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易容改声的法子,起先他还用这一套捉弄过青芜几回,后来被她一壶好酒都给学了过去,倒能反过来耍弄他了。
青芜也的确是心细,对于复仇一事,早就在心中有了计划,因此对于易容,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而是长年累月,每一日都以特制的妆粉,在容貌之上做出稍许改变,在所有人看来,都以为她是个随着年月增长,相貌日渐平庸,被岁月埋汰了的美人胚子,却不知她原本的容颜,早就被遮盖在了特制的妆粉之下,不让任何人瞧见。
“你们两个,都算是我的晚辈……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天琊饮尽了最后一口酒,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丫头,跟我走。”
那间被一院的樱花树围绕的小木屋,仍旧留在原处,然天已入冬月余,这春日才会开的花儿,眼下自然是看不到的。加之此地许久无人打理,杂草也渐渐长了起来,空荡的屋子布满尘灰,显得陌生而荒凉。
荆夜兰就在这间小屋里,机关后的另一处洞天之内藏身。
她不想被任何人所找到,也不想在沉冤得雪前,再被那些俗事惊扰。
青芜走进洞天之内,看见沉睡的荆夜兰,还站着一名面容和善的老医师。
“柳医师!”天琊上去亲热地打了个招呼,指着青芜说道,“这就是我那不肖徒儿。”
“青芜见过前辈。”青芜拱手施礼,略一犹疑,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姓柳,名擒芳。”老医师道,“我听你师父说,你身有寒疾,看你这脸色,果然不假。”
青芜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只是兀自在荆夜兰身旁坐下,查看她的情形。
躺在席上的是个憔悴的女人,她的相貌当真是极美,却已沾染了厚厚的风霜,辨不清旧时颜色。
“你师父当年有意自残小产落下病根,加上心病难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天琊感叹道,“可偏偏白煜藏得那么好……”
“是我的错,”青芜垂眸,叹道,“我也不该一心执迷于家仇,而忽视此事,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竟然……”
话到此处,青芜伸出手去,握住荆夜兰苍白的左手,却发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蓦地收紧了。
“师父?”青芜低呼一声,只看见荆夜兰眼皮抽搐,似乎想要睁眼,偏生拼了命也无法睁开。
荆夜兰咬紧了牙关,额间渗出大滴的汗珠,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柳擒芳见状,便即俯下身来,对青芜说道:“还请姑娘稍安毋躁,老夫这就为尊师施诊针——”
青芜点头起身,却听到荆夜兰虚弱的声音:“别……等等……”
“师父?”青芜一愣,连忙握紧了荆夜兰的手。
“你……”荆夜兰勉力睁眼,看了看她,露出一个略显疲惫,却颇为慈爱的笑意,“你这丫头,竟也瘦了不少。”
“师父,我……”
“你不必自责,”荆夜兰拉着她的手,道,“从救下你时起……我便知道,你这性子,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青芜闭目,深吸一口气。
“都来得及。”荆夜兰轻声道。
青芜终于有些忍不住,一时悲从中来,两眼盈满了泪,扑倒在荆夜兰身上,紧紧将她抱住,却忽地感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