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与北地不同,冬日湿气也重,尤其下了一夜的雪,被晨光蒸酥融化,水汽都窜入风里,又冷又潮。
沈茹薇寒疾虽愈,但也顶多就是冷天里不疼了,底子仍旧寒凉,双手见不见风都是冰的,哪怕交握着藏在怀里,也捂不暖。
原本是带路的苏易,在这阵里却像只无头苍蝇,全无方向感,便只好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见她时不时活动两手关节,渐渐才想起她曾患寒疾这回事来。
他迷茫了许多天,直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作甚,不该作甚,对她也没了以往浓烈的恨意,但也并不友好,只是冷眼旁观她活动手脚的动作,心里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
“这是不是星海派干的好事?”苏易实在觉得无聊透顶,想到阵型诡异之处,忽然开了窍似的,“白鹿先生之所以会出现在此,难道是与星海派……”
“你都看见萧清瑜了,事情不是很明白吗?”沈茹薇淡淡答道。
“如此说来,此处所有人都在针对你们二人。”苏易若有所悟,唇角飞掠过一丝轻蔑,道,“既然如此,帮你寻人,似乎并非上策。”
“你便不觉古怪吗?”沈茹薇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如你所言,桃七娘布阵也是为了困住我们,此时人在阵中,也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可我们走了这么久,却还未见星海派的人出现,你说,这是为何?”
苏易脚步一滞。
“也许是星海派人丁稀薄,就算用阵法把人分开,再出手逐一击破,仍然有所损耗,”沈茹薇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底晃过一丝狡黠意味,“鹬蚌已在笼里,她是渔翁,当然只需要看着,等到两败俱伤,便可不攻自破。”
“你待如何?”苏易警惕起来,登时退开一步。
“没什么,”沈茹薇道,“心里明白就好。”
“杀了我,你休想找到他!”苏易道。
“他们约见之处若属于阵外,当然还得靠你领路,”沈茹薇道,“可若在这阵内,有没有你,便都一样了。”
若约见之地处于阵外,萧清瑜等人必然已在等候,萧璧凌有过目不忘只能,他熟悉那图纸,也必然走得出此阵,可若约见之地是在阵里,几人怕是都被困在了不同之处,能否见面都不好说,更无须他人引路。
可她只知阵型,却不知每一处阵法究竟有多大,边界在何处,这一点,应当也只有桃七娘知道了。
“你……”苏易瞪大了双眼。
她的话的确不错。
其实,从苏易完全脱离与所有人的关系,选择跟随玄澈起,他便彻底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桃七娘以他胁迫玄澈,全无效果;萧清瑜逼他传话,随便唤个路人来也是一样;哪怕是此时此刻,沈茹薇让他带路,也仍旧只是多留个心眼罢了。
谁都可能用到他,谁也不是必须同他合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根本就是个毫无立场、毫无主见,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的鸡肋,活着兴许碍眼,死了也没人伤心,甚至连让人杀他的价值都找不出来。
苏易恍惚间明白了这一点,目光倏地便黯淡下去。
沈茹薇不是柳华音,更不是左邻右舍上了年纪,闲得无事可做的大叔大娘,虽察觉到他的失落,也并无兴趣同他多聊几句,继续寻找下一个出口。
当她找到出口,正要走上前时,却发觉苏易已在原地停了很久,半步都不曾动过。
“不走?”沈茹薇淡淡问道。
“我是不是死了比活着好?”苏易忽然问她。
“我是这么想,但其他人却未必。”沈茹薇的回答十分坦率。
“何意?”
“你三番四次找我麻烦,几次害我性命,我当然认为你该死,”沈茹薇道,“但这只是对我而言,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他一定也认为我该死。”苏易神色空洞,干巴巴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你说老萧?或许吧。”沈茹薇道。
苏易听完,不觉愣道:“你和他所想的,难道会有不同?”
“我若想杀你只会自己动手,不会要求他也认同。”沈茹薇道,“不过,我最想杀你那一刻没有得手,此时此刻,倒也无所谓。”
“所以,我连死的价值也没有吗?”苏易被巨大的失落感所包裹,只怅然问道。
“你有没有价值得问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更不该由看不起你的人决定。”沈茹薇只觉与他多说都在耽误时间,丢下这句话,便已从出口走去相邻的阵中。
苏易本想跟上,可却迟疑了,就在他这迟疑的功夫里,通往相邻阵法的出口却又关上了。
不只是他,在出口另一头的沈茹薇也不免诧异。按照前面的走法,这出口也不会无端自己关闭,不过转瞬的功夫,二人便已不在同一阵法当中,若说无人启动机关,恐怕是不可能的。
她顿时起了警惕之心,然而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人穿过挂着雾凇的密林,径自走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