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鹿芷瑶问出“什么人”这三个字的,显然已非人。
因为寻常人,哪怕只是靠近到她身周百里范围,也会自然而然被其真仙神识捕捉,洞悉个一清二楚。
即便此时鹿芷瑶是身处烟坞大阵之外,孽物污染的凤湖之上,周遭环境早已浑浊不堪……即便她刚刚分心补充少女能量,神识警觉并未来到巅峰。但以真仙之能,至少人间不存在任何个体,能悄然靠近到如此程度,才被她霍然惊觉。
当鹿芷瑶转头问话时,来人的身影已经悄然投在这座坞堡顶层金室的窗纸上。
窗外夜幕暗淡,漫天星光被凤湖上的污秽染得斑驳摇曳,然而那道人影却清晰而稳固,如同被一丝不苟地印在窗纸上一般。
仿佛是无声的叩门,又仿佛是在坦率地展示自家的神通与地位——他,是与鹿芷瑶同样随天庭坠落凡尘的真仙。
而对于鹿芷瑶的问话,对方只回以淡然的三个字。
“哈!”
然后,鹿芷瑶也发出一声长叹。
白武侯的脚步暂时定住。
鹿芷瑶于是也解释道:“第一,哪怕是如今已崩离腐臭的仙律,也不曾将凡人视为牲畜,你们这群遗老不要趁仙祖赤诚陨落,就胡乱释义。欺负不会说话的死人,也不怎么光彩;其二,我从没应过天庭仙律,更从没将凡人视作谷物牲畜,所以不要屡次三番地自作多情,把我视为同类了,我……”
白武侯挡下鹿芷瑶的直意后,眉头微微蹙起:“好手段,难怪敢如此狂妄。但剑起轻狂,仍是无源之剑……我问你,你方才指责白泾涯私通外敌,投放荒毒,可有凭证?”
于是白武侯耸了耸肩,说道:“我们不可能等你一千年,所以,就到此为止吧。真仙鹿芷瑶,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平等的仙族身份来见你,下一次,就没有规矩了。”
这番肺腑之言,让白武侯又一次沉默许久。
一声气极下的反笑,便成了白武侯留在坞堡内的最后声音。
哗啦啦。
“鹿芷瑶,你身为真仙,却从未有一时半刻是真正站在真仙的立场上思维行事。昔日天庭之上,你唾弃仙律,自绝于群仙。大劫之后,你又为了区区凡尘蝼蚁,不惜以卑鄙手段斩杀仙族中人,连最基本的底线也践踏殆尽……可是,在你喝酒吃肉的时候,那些为酿酒而收割的谷物,为取肉被宰杀的牲畜,又要作何论呢?对天庭真仙来说,所谓凡人,不过是谷物牲畜。你为区区谷物牲畜而义愤填膺,甚至不惜对同类痛下杀手,无论你本人多么理直气壮,这终归是错的。”
而沉默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背身问了一个问题:“你所描绘的未来,何时可以实现?”
鹿芷瑶也不介意,耐心等待他酝酿措辞。
“当日我唾弃仙律,不是因为我看不惯如你这般祸害人间后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少数渣男。而是我由衷不认同仙律所描绘的未来,而事实证明,赤诚老爷子那一套的确行不通……当然,我理解你们这些遗老仍不死心,仍想再试一次。但我不想,我所信奉的未来,植根于九州大地,蕴含于被你们讥讽为谷物牲畜的芸芸众生。当然,他们现在还很弱小,或许真的与谷物牲畜无异,但不远的将来……好吧或许也有些遥远,但这片大地,终归可以孕育出数以亿计的金丹,建立一个远比天庭更加强大而稳固的力量。届时,即便是令天庭头破血流的艰难险阻,也将在亿万生灵的齐心协力之下,迎刃而解。所以,这并不是空想主义的众生平等,只是我所信奉的弱肉强食罢了。而若是那些真正的谷物牲畜,也能有人信赖其潜力,并甘愿挥剑向我,那我也坦然受之。”
“所以我说过,单只你杀他一事,我都可以不怪你。但你堂堂真仙,却以假意和谈为由骗取他信任,再辣手偷袭……行径之卑鄙,令人着实不齿!”
鹿芷瑶摇摇头,叹息道:“或许对冥宗你而言是如此吧,但我们这批末世飞升的人,可不都是自己求着飞升的。相反,是你们当时面临末法大劫,主动在九州凡尘抓起了壮丁。仙律上的规矩限制得到别人,可限制不到我。无论仙律给了我多少好处,那也是主动赠予,不要搞得像是要退还彩礼一样委屈。”
白武侯怒道:“仙律丢了,可是受仙律恩赐,得享自在永生的真仙如你我,却还活着!你既为真仙,身上就永远背负仙律之烙印!”
而这,不过是两位真仙尚有默契的一轮文斗罢了。
然而在这一步之后,白武侯却又主动收敛了锋芒,在鹿芷瑶那明显跃跃欲试的目光注视下,他后撤了半步,然后从那空间光影的扭曲中,一副通体灰色的石棺缓缓飞来。
“说得好,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的确不配为我族同类。只是我一厢情愿,总以为你是灵山后人,又是白澄的师姐,连宋一镜都对你另眼相看……所以终归是可以期待,乃至信赖的天庭栋梁。但你执迷不悟,我也无话可说了。鹿芷瑶,你要清楚一点,如今再立天庭的群仙中,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对你另眼相看。当年你斥责群仙时的跋扈之态,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佩服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