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却未再答朱棡,只看着朱标,道:“你可敢照?”
朱标走上前,立于镜前。
殿中无声,众目睽睽。
他伸手拂去镜面浮尘,一寸寸抹开,那面镜子终于映出他的身影。
影子微微颤动,似被风吹,又似被心扰。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良久,缓缓开口:“我见到的,不是我。”
朱元璋眼神陡然一凝:“何解?”
朱标看向镜中:“我看见的,是天下。”
他缓缓转身,目光直视父皇:“若将来我登位,我要做的,不是如镜中之人那般只照自己,而是要照百官,照百姓,照这天下千山万水。”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地笑出声来。
“大丈夫,当如是。”
他起身亲手扶起那镜,递还朱标。
“此镜今日起,归东宫。”
而朱棡与朱樉站在一旁,神色难辨。
风吹过石竹林,轻枝窸窣。
一只纸鸢忽然从夜空落下,静静停在朱标脚边。
朱标弯腰拾起,展开纸鸢下缀着的丝带,一行极细的墨字悄然露出:“今夜子时,藏春阁前。”
他目光沉静,低声道:“终于肯出来了。”
藏春阁位于后苑偏北,早年为先帝所设,后久无人居,久而荒废,墙角青藤蔓延,屋檐已斑驳。
朱标悄然潜入阁后,隐入一棵古槐之后,静待片刻。
月色被云层掩住,天地昏暗如墨。
片刻后,一道细瘦身影自花丛中掠出,轻若无声,身法竟带几分江湖气。朱标唇角勾起,轻声:“你终于现身了,虞文。”
那人身形微顿,停步,回身看他。
月光从云隙透出,照出来者轮廓:年轻男子,面容瘦削,眉目间隐有虞桐之神韵。虞文拱手一礼,声音低哑:“太子殿下。”
朱标走出树后,站到他面前,眉头却未舒展:“你这些年藏身何处?”
“岭西。”
“为何不回?”
虞文目光沉静:“父亲命我蛰伏,待镜归宫,方可现身。”
朱标冷笑一声:“那他真信得过我?”
“他信的不是你。”虞文道,“他信的是镜。”
朱标不语。他忽然明白虞桐多年心思布设,并非托庇于东宫,也并非希冀复仕,而是单单为了这一面“照心”之镜,为了它落在该落之人手中。
“你既归来,可有打算?”朱标问。
虞文摇头:“我只奉父命,送一人来见殿下。”
“谁?”
“她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轻盈脚步声自阁内传来。
女子一袭玄衣,容貌不甚艳丽,却眉眼极清,神情冷然,步步生风。
朱标微微皱眉:“你是?”
女子垂首:“绣衣司,卫柔。”
“你父是卫昀?”
“正是。”
朱标目光凝住片刻,低声一叹:“卫昀当年为父皇破三省密档,自断一臂,却被封闲职十年。”
卫柔声音淡漠:“家父未曾怨天,只说,殿下将来若能执笔,莫让旧臣折翼无声。”
朱标望向虞文:“虞桐将你带来,是欲我立密司?”
“非也。”虞文答,“他要你看清,不是天下对你不敬,而是你如今,不足令天下敬。”
“这话说得狠了。”朱标道,声音却极平。
“若殿下心中不怒,自会明白此言非为贬斥。”虞文低头。
朱标静默良久,忽而低声道:“虞文,我问你,你今日肯露面,除了替你父传话,可还为自己谋一席之地?”
虞文一顿,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他抬头,语声如铁:
“我只愿殿下登基之日,世间可有直言者不受诛。”
朱标望着他,忽而轻笑:“你父教子有方。”
说罢,他看向卫柔:“你既来此,愿为我所用?”
卫柔不言,只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朱标接过一看,竟是一枚绣衣司旧令,金凤环首,背铭:“忠谏无隐”。
“你要我重设绣衣司?”
“要殿下,亲设。”卫柔冷静道,“不属六部,不从中书,不听外廷,只听东宫。惟一规矩,心中镜。”
朱标望着那枚令牌,半晌无言。
风卷长廊,吹乱烛影。他缓缓合上手掌,收起令牌,沉声道:
“既然如此,从明日起,设‘听风司’,卫柔为首,你可愿领命?”
卫柔俯身跪地:“听命。”
朱标转身,背影沉沉,走向夜色深处。
“虞文。”
“在。”
“你随我回东宫。”
“是。”
他们三人并肩而行,消失在月光与长影之间。
数日后,东宫偏殿内,朱瀚递上一本薄册,低声道:“这是听风司呈上的第一份回报。”
朱标翻阅,神色未有太多波动,唯独看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