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秃头扫帚,被他遗弃在坡顶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荆条扎成的扫帚头,还残留着孩子手心滚烫的汗渍。
“我的儿——!”春娘凄厉的哭嚎撕破了山间的宁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黄昏的心脏。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石锁疯了一般扑到崖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目眦欲裂地向下望。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向下,被浓重的阴影覆盖,深不见底。只在半山腰更下方,隐约可见一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灌木丛,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大口。哪里还有虎子小小的身影?只有几块被带落的碎石,骨碌碌滚落,撞击在岩壁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每一声都砸在石锁的心上。
“虎子…虎子啊!”石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像一株被雷电劈中的老树。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崖边那根孤零零的扫帚,那承载了儿子最后欢笑的物件。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痛楚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蛮牛,冲过去,抬起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向那扫帚!
“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
粗糙的酸枣木柄,在石锁含恨的猛力下,应声而断!
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白森森的木头纤维暴露出来,像被强行撕裂的骨肉。扫帚头被巨大的力量踹得飞起,翻滚着,也落向了那片吞噬了虎子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崖下。
石锁看着那断裂的扫帚柄,又看看深不见底的崖下,巨大的悲恸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山一样的汉子。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春娘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深陷进他紧绷的肌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道道泥痕,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语句的抽噎。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相拥痛哭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崖壁上,如同两个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绝望剪影。
山风呜咽着掠过陡峭的崖壁,卷起零星的草屑和尘土,盘旋上升,带来崖底深处那簇茂密灌木丛特有的、潮湿阴冷的腐殖质气息。这气息弥漫在坡顶,混合着石锁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春娘泪水中的咸涩,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头顶的天空,那轮残阳正迅速沉入西边更高的山脊之后,泼洒出最后一片凄厉如血的晚霞,将整个山谷涂抹得如同炼狱的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石锁的呜咽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着泥土,一片狼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方才的狂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扶着春娘颤抖的肩膀,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又似被抽去了筋骨。
“锁…锁子哥…虎子…我的虎子…”春娘瘫软在他怀里,眼神空洞地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石锁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死寂中迸出一丝骇人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像要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春娘从冰冷的岩石上拽起来。
“走…”他的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像钝刀刮过骨头,“…下去…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万倍。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每一步都踏在剜心剔骨的绝望里。石锁紧紧攥着春娘冰凉的手腕,他粗糙的手掌传递着仅存的、微弱的力量,也传递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春娘几乎是被他拖着往下挪移,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汗水,在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她目光涣散,偶尔投向下方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灌木丛,眼神里是溺水者般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祈盼。
天光迅速黯淡下去。墨蓝色的夜幕从东方的山峦后悄然弥漫开来,吞噬着残存的霞光。山谷里的寒气骤然加重,丝丝缕缕,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皮蜿蜒,钻进他们单薄的衣裤。远处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当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片位于崖壁半腰的茂密灌木丛边缘时,天色已近乎全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微弱的惨白,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如遭雷击,彻底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
这片灌木丛异常茂密纠结,以低矮坚韧的酸枣树为主,其间夹杂着带刺的野蔷薇和一人多高的荆条。浓密的枝叶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墨团,散发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是新鲜血液大量泼洒后特有的、铁锈与甜腻混合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片荆棘丛的中央,一片低矮的酸枣刺被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