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黑黢黢的轮廓伏在夜色里,飞檐斗拱的剪影模糊不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若有若无的檀香,早已被一种更为浓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彻底覆盖。这参味霸道无比,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却又在甜腻深处,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腥气。丝丝缕缕,从庵堂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出,与湿冷的河雾纠缠在一起,弥漫在庵墙内外,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赵清真如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庵外一株虬枝盘结的榆树高处。靛蓝道袍与浓密的枝叶阴影融为一体,气息内敛,几近于无。背后的归尘剑敛尽光华,唯有剑格处,那颗象征“开阳武曲”的阴金白芒宝石,在暗夜中流转着极其微弱、凝练如实质的锐意。他神念如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住整个慈航庵外围。
庵内深处,那股暴虐贪婪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正急速靠近后院——那里,正是血腥怨气最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源头!不能再等了!
他足尖在湿滑布满青苔的枝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落庵墙。足尖触及冰冷湿滑的墙头青砖,仅是一沾即走,人已借着那微不可察的反震之力,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无声无息翻入院内。落脚处,是前殿与后院之间一方不大的天井。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间积蓄着夜露与白日未干的泥泞。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腥味混杂在浓烈的参味中,顽固地钻入鼻腔。赵清真落脚无声,归尘剑剑格处,那颗象征“天璇巨门”的阴土明黄宝石,却自发地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的地脉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透入脚下大地。
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泥土深处,残留着斧凿劈砍骨头的沉闷钝响,一声声,仿佛敲在灵魂深处。
——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被粗暴掐断,化为癫狂尖利、不似人声的嘶笑。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煮沸的血浆,翻滚着,混合着…铁锈般浓稠刺鼻的血腥!
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的不是寻常尸骨,而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如同垃圾般被抛弃、被深埋的大恐怖!此地怨气之深重,已隐隐有滋养阴邪、孕育厉鬼的征兆。
“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句,心头澄明。淫邪之欲如同干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纵火者自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搅动风云的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白日里张六哥炫耀的那顶奢华水晶缨珠缠棕帽,最终又流向了何处?
他正欲以神念更深入地探查庵内活人气息分布,神念的边缘却猛地一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毁灭意味的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腐肉的秃鹫,正从汝宁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这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
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华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妄图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之言在心湖响起,如清泉涤荡。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参味的冰冷空气,将心头瞬间腾起的怒意与杀机强行压下。周王暴虐贪婪,自有天谴加身之时。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可能正在上演的惨剧,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存在的关键线索一同抹去!
他身形未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归尘剑悬于身侧,剑格处那颗“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骤然亮起!光芒内蕴,并未外放,一股精纯锋锐、却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如同无形的金蚕吐丝,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
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以赵清真为中心,瞬间在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警戒屏障。每一根“金丝”都蕴含着赵清真的一缕神念印记,如同最敏感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庵墙、屋顶、门窗。任何带有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触碰,必引动剑丝震颤,将示警清晰地传递回赵清真识海!
做完这一切,赵清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老僧入定,隐于古槐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融入夜色。他需要等待,等待最佳的切入时机,也需要确认周王府来人的具体动向。归尘剑“开阳武曲”的宝石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温润,如同潜伏的猛兽闭目养神。
庵内深处,那间弥漫着浓烈参味与脂粉气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