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大人消息倒是灵通。”毛草灵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宗人府确走水了。所押人犯……乃腰牌监造司主事及其相关人等数名。”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本宫命宗令拓跋宏严加审讯,以彻查奉先殿刺客混入之蹊跷。可惜……”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愤怒和挫败强行压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就在方才,审讯未果之际,那主事竟在守卫森严的黑狱深处,被一柄刻有‘鹞’字的骨匕刺心而死!临死前,以血书‘鹞’字于地!更有一名熬刑不过、吐露‘鹞王’之名的同党,当众嘶喊‘鹞王万岁’之后,身躯……骤然爆裂,尸骨无存!其状之惨,与奉先殿化水之刺客如出一辙!此非人力所能为!此乃妖邪之术!此獠不除,宫闱永无宁日!”
她将最恐怖、最匪夷所思的真相,如同血淋淋的伤口般撕开,直接暴露在赫连勃面前。她要看看,这位三朝元老,顾命重臣,面对这超越常理的恐怖,是何反应!
殿内死寂。只有灯烛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赫连勃的身躯,在听到“身躯爆裂”、“妖邪之术”这几个字眼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浑浊的眼底,惊愕、凝重、难以置信……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暗流般激烈地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爆裂……化水……”他低声重复着,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对手的可怕,“竟有……此等诡谲之事?”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珠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锋芒,“娘娘!此已非寻常叛逆!此乃祸乱朝纲、动摇国本之妖孽!其心可诛,其行可怖!当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务求根除!绝不可姑息养奸!”
他踏前一步,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无比,如同出鞘的利剑:“臣请旨!即刻加派隐卫,彻查宫禁内外所有可疑人等!凡与腰牌监造司、内务府采买、宗人府狱卒乃至禁军调动有丝毫关联者,一律先行锁拿,严刑拷问!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同时,封锁九门,许进不许出,全城大索!定要将那藏头露尾的‘鹞王’及其党羽,揪出来碎尸万段!”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八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殿内的空气。
毛草灵隔着晃动的珠帘,清晰地看到赫连勃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意,如同实质的刀锋。他看似同仇敌忾,实则是在借机索要更大的权力!加派隐卫?彻查所有关联?封锁九门?全城大索?这几乎是将整个帝都的生杀予夺大权,拱手送到他的面前!届时,多少人会无辜受戮?多少忠于她或忠于小皇帝的力量,会被他借着“清除鹞鹰”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剪除?
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是,赫连勃这番激烈到近乎极端的反应,究竟是出于对“妖邪之术”的震怒与恐惧,还是……一种刻意的表演?一种急于借刀杀人、清洗异己的图谋?那骨匕上的“鹞”字,那爆裂的惨状,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震惊,是真的吗?
“赫连大人稍安勿躁。”毛草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行维持的冷静,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妖邪之术,确乎可怖,更需谨慎应对。然则,‘宁可错杀’之论,断不可行!先帝仁德,新君初立,若因追查逆党而致帝都血流成河,人心惶惶,岂非正中妖人下怀,动摇社稷根基?”
她缓缓站起身,珠帘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身影在帘后显得愈发挺拔而孤绝:“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株连,而是厘清妖术根源!化水、爆体,非人力所能及,必有诡异药物或邪法驱动!本宫以为,当倾太医院、钦天监及民间奇士之力,全力探究此等邪毒之来历、特性与解法!同时,严密监控所有药材、矿藏、异域往来之通道!断其源头,方为上策!至于宫禁排查……”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珠帘,直视赫连勃:“由宗令拓跋宏主导,赫连大人与张廷玉阁老从旁协助,三人共掌!所有审讯、拿人,需三人共议,签字画押,方可执行!本宫要的,是水落石出,而非人人自危!”
她将“三人共掌”四个字,咬得极重。这是底线!绝不能让赫连勃一人独揽生杀大权!
赫连勃眼中的锋芒微微一滞。毛草灵的反击,精准地打在了他“扩大权力”的意图上。她抬出“先帝仁德”、“社稷根基”的大旗,反对株连,强调追查根源,更用“三人共掌”的钳制手段,死死锁住了他伸向权柄的手。这份在巨大压力下的清醒与制衡之术,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深深看了珠帘后的身影一眼,那模糊的轮廓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韧劲。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躬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听不出喜怒:“娘娘思虑周全,仁德为怀,老臣……遵旨。”
一场无形的交锋,在暗流涌动中再次暂时平息。赫连勃告退,深紫色的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如同蛰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