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一张崭新的官府告示,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上面用粗劣的笔法,画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像,旁边用加粗的黑字写着——“钦犯常飞”。其下的罪名,更是触目惊心:“蓝玉余孽,聚众滋事,图谋不轨,负隅顽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预先淬了毒的匕首。
齐司裳的目光,在那“蓝玉余孽”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他心中,一片冰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背后那只无形的大手,是如何运作的。当今圣上朱元璋,这位出身草莽的开国之君,他的人生,便是一部与“不信任”三个字缠斗不休的历史。他像一个棋艺绝顶、却又多疑成性的棋手,将整个天下都视作自己的棋盘。
他先是借“胡惟庸案”,将那些与他一同打天下、却盘根错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的淮西文官集团,连根拔起,满门抄斩。棋盘上,属于“相”与“士”的棋子,被清扫一空。
而后,他又借“李善长案”与“蓝玉案”,将那些手握兵权、功高震主、桀骜不驯的开国武将,屠戮殆尽。棋盘上,属于“车”与“马”的棋子,亦被斩于马下。
如今,这盘棋,已近终局。棋盘上,只剩下了君、王、卒。
然而,对于一个掌控欲达到了顶点的棋手而言,这还不够。他还要将棋盘之外,所有可能影响棋局的、不确定的“变数”,也一并抹去。
这些“变数”是什么?
是那些退隐江湖、却仍受门人弟子敬仰的武学宗师;是那些解甲归田、却依旧能在旧部中一呼百应的前朝猛将;是所有游离于朝廷法度之外、信奉着另一套“江湖规矩”的豪侠草寇。
而他的挚友石惊天,恰恰是这一切“变因”最完美的集合体。
他既是武功盖世的“撼山神拳”,又是曾在军中威望甚高的宿将,他创立的“撼山门”,更是收留了大量对朝廷心怀不满的退役官兵。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股力量,在圣上的眼中,无异于一颗摆错了位置的、随时可能“将军”的棋子。
所以,他必须被拿掉。
而常飞,便是圣上,或者说,是锦衣卫那些揣摩上意的鹰犬们,递过来的、最名正言顺的一步“当头炮”。
这根本不是江湖仇杀,甚至不是个人恩怨。这是一场冷酷到了极点的、关于帝国秩序的政治绞杀。石惊天那套“兄弟情义大于天”的江湖规矩,在“君要臣死”的皇权铁律面前,显得何其脆弱,何其……可笑。
齐司裳收回目光,继续前行。他的背影,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亲手打造的那个“静心斋”,那个看似安宁的壳,其实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推开静心斋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墨香与旧纸的气息,迎面而来。
齐司裳关上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杀机,都隔绝在了门外。
书斋里,一片静谧。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被自己失手滴落了墨点的宣纸,沉默了很久。而后,他将那张废纸轻轻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他没有立刻重新开始抄书,而是转身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几、一书柜。他走到墙角,那里,靠着一个用素色棉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他伸手,解开布包,露出一柄剑。
剑鞘古朴,以鲨鱼皮包裹,呈深青色。剑柄则以沉香木制成,入手温润。他没有拔剑,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剑鞘的纹理。
这便是那柄伴随了他六年的「洗心」剑。
一柄软剑,一柄藏锋之剑,一柄代表着他选择退隐、与世无争的剑。六年来,他日日佩戴,时时擦拭,用自身的体温与内息,将这柄剑养得灵性十足。然而,它却从未真正出鞘见过血。它存在的意义,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对自己内心不时涌动的、那头名为“过往”的猛兽的,无声的告诫。
他凝视着「洗心」剑,眼神复杂。
片刻之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剑轻轻放回桌上,而后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拖出了一口沉重的、上了锁的梨花木箱。
箱子很大,上面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他用衣袖,将灰尘拂去,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掀开了箱盖。
箱内,铺着厚厚的、最上等的黑色天鹅绒。
天鹅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刀。
一柄长逾五尺、通体黝黑、造型霸道绝伦的双手长刀。
正是那柄,曾随他在漠北的沙场上,饮血无数的「断岳刀」。
刀身依旧,六年光阴,未能在上面留下一丝锈迹。在昏暗的月光下,那厚重的刀锋,非但不反光,反而像是在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