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钟山余脉,一处荒无人烟的乱葬岗。
这里,是孤魂野鬼的归宿,四下里,野草凄凄,怪石嶙峋,偶有几只乌鸦,落在枯死的树杈上,发出令人心烦的、沙哑的叫声。
齐司裳选了一处背风的、向阳的山坡。
他放下木板,脱去那身儒衫,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衬,挥起了铁锹。
一锹,一锹,又一锹。
他挖得很慢,很用力。那坚硬的、混杂着石块的黄土地,在他的铁锹下,被一点点地,顽固地,翻开。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入泥土之中,转瞬不见。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用一种最古老的、最原始的方式,举行一场告别的仪式。
他埋葬的,是他的兄弟,是他兄弟的妻儿。
他埋葬的,也是他自己。
那个在静心斋里抄了六年《南华真经》的、企图与世无争的“齐先生”。
那个在捕鱼儿海外,一式“瀚海龙吟”,气吞万里的“大明军中第一高手”。
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退得够远,藏得够深,便能躲开这世间所有风雨的,天真的傻子。
“惊天,”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总说我,归隐了几年,胆子越来越小。你错了……不是我胆子小,是我看得太清楚。”
“我看得清楚,那龙椅之上,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可以与你共患难,却绝不能与你共富贵。他可以容忍一头为他看家护院的猛虎,却绝不能容忍一头,不受他掌控的、能自己开山立柜的,百兽之王。”
“这天下,是他的棋盘。你我,皆是棋子。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可你……偏偏要做那个,想要跳出棋盘的棋子。所以,你死了。”
“我……也错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平静。
“我不该劝你忍。我不该与你论势。我该做的,是拔出我的剑,站在你身前,将所有伸向你的刀,一一斩断。”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三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土坟,终于堆起。
齐司裳将那块榆木板,插在了最中间那座坟前。
一块无字的墓碑。
他静静地,在坟前,站了很久,很久。从日上三竿,站到夕阳西斜。
晚霞,如血。
将他的身影,和他身后那三座孤坟,都染上了一层凄厉的、悲壮的绛红色。
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
那里,系着一柄剑。
一柄藏于革鞘之中的软剑。剑鞘朴素,剑柄温润,六年光阴,他日日佩戴,时时擦拭,却从未真正让它,重见天日。
此剑,名曰「洗心」。
洗去沙场的血腥,洗去朝堂的浮华,也洗去心中的杀伐之念。
何其讽刺。
他握住剑柄,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那薄如蝉翼的剑身,从鞘中,拔出。
“嗡——”
一声轻微的、却仿佛能穿透人灵魂的龙吟,在寂静的荒山之上,嗡然响起!
剑身,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反射出一道清冷如秋水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六年了。
这柄「洗心」剑,终于,再次尝到了风的味道。
主人的心境,已与六年前,截然不同。
那一日,他拔剑,是为了“藏”。
今日,他拔剑,是为了——“杀”!
他左手持剑,右手并指如刀,没有半分犹豫,重重地,在自己左手的掌心,划过!
“嗤!”
血,涌了出来。
滚烫的、鲜红的血。
他扔掉长剑,任由其插在身前的泥土里,兀自震颤不休。
他走到那块无字的墓碑前,缓缓地,跪下。
他伸出那只血流如注的左手,用自己的指,用自己滚烫的、充满了无尽悔恨与滔天杀意的血,在那粗糙的、冰冷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
他写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全部的灵魂,都灌注于这个字中。
那是一个字。
一个狰狞、扭曲,充满了血腥与决绝的——
渊。
字成。
血,亦流尽。
齐司裳抬起头,望着那块被自己用血染红的墓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再无半分儒雅与沉静。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比这暮色更深沉、比这孤坟更冰冷的……深渊。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堂,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
卧虎庄的冲天火光尚未完全熄灭,那三百多颗“撼山门”叛逆的人头,也才刚刚被装车运往北城门,一场庆功的盛宴,便已在韩渊这位新晋功臣的授意下,迫不及待地张罗开来。
大堂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平日里那股阴森肃杀之气,被暂且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酒气,是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