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两人并肩立于尸山血海之中,一者身形高大魁梧,一者体态纤细秀丽;一人手中所持乃是漆黑厚重的“断岳”战刀,另一人掌中所握却是清冷如水的“青鸾”软剑;一人周身气势沉雄如万仞山岳,另一人通体剑意轻灵如天际流云。他们二人在这血流成河的紫禁之巅相互映衬,竟构成了一幅充满了悲壮与决绝的奇异画卷。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更多的从四面八方再次缓缓围拢上来的锦衣卫,是那个已然因一招受挫而变得更加疯狂暴怒的凌绝和心有余悸却战意更浓的霍禄,更是那个始终未曾出手、却如深渊般凝视着他们的韩渊。战局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眼看便要再次陷入更加凶险、也更加令人绝望的僵持之中。
夜风,夹杂着冰冷的秋雨和浓郁的血腥,呼啸着穿过奉天殿前这片巨大的白玉广场,将那数百支熊熊燃烧的巨型火把吹得烈焰翻腾,光影摇曳。那光,照在韩渊铁青的脸上,照在凌绝因疯狂而扭曲的白面上,也照在广场中央那两道孤独却又挺拔的身影之上,将他们的影子在血泊之中拉得极长,仿佛两座即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不屈的丰碑。
就在这片惨烈的战场之外,在数百步之遥的奉天殿后方,那座象征着皇权至高点的观星楼顶层,一个孤寂的身影,正凭栏而立,冷冷地,注视着下方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宛如炼狱般的杀戮场。洪武大帝朱元璋身披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任由那冰冷的雨丝打湿他花白的双鬓。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看透过无数人心、也曾下令让无数颗人头滚落在地的浑浊老眼,此刻,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他身旁,没有侍卫,没有太监,因为他知道,这整座紫禁城,这座由他亲手缔造的、用无数功臣的白骨堆砌而成的坚固牢笼,便是他最可靠的护卫。
他看着下方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心中,却并未有半分的波澜。他不在乎死多少锦衣卫,那些不过是他手中可以随时替换的刀;他也不在乎霍禄的生死,那个来自异域的拜火教徒,不过是他重金买来的一头奇兽,用来对付江湖上那些不服管教的虎狼;他甚至不在乎凌绝是否会受伤,那个不男不女的阉人,是他圈养在宫中最阴毒的一条蛇,用来制衡像韩渊这样越来越难以掌控的猎犬。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只是棋子。他真正关心的,只有那个持刀而立,以一人之力,竟隐隐有撼动他整个帝国暴力机器之势的,齐司裳。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他既熟悉,又无比憎恶的东西。那是一种,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只相信自己手中刀剑,只遵循自己心中道义的,桀骜不驯。那是一种,游离于他所建立的、森严的、绝对的秩序之外的,自由的,属于江湖的灵魂。他朱元璋,从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民,一个食不果腹的小和尚,坐上这九五之尊的龙椅,靠的,便是将天下所有这样桀骜不驯的灵魂,一一碾碎,收编,让他们要么臣服,要么死亡。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胡惟庸的文官集团,李善长的淮西勋贵,蓝玉的骄兵悍将……他用三十年的时间,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朱家江山的“变数”,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可现在,这个最大的“变数”,却又出现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他最不愿意见到,也最无法容忍的方式,公然地,打上了他的门,挑战他的权威。
“好一个‘天下第一高手’……”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被风雨吹得支离破碎,“好一个‘侠之大者’……朕倒要看看,你这所谓的‘侠义’,究竟能有多硬。是你的刀硬,还是朕的江山,更硬!”他甚至开始回忆起自己戎马倥偬的峥嵘岁月,想起了鄱阳湖上那连天烽火,想起了与陈友谅那般绝世枭雄的生死对决。那时的他,也曾倚仗过江湖豪侠的匹夫之勇,也曾许下过共享富贵的诺言。然而,当他真正君临天下之后才发现,那些不受约束的力量,那些信奉“义气”大于“法度”的个人,对于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帝国而言,是何等致命的毒药。他这一生,都在与“失序”作战,而齐司裳,便是“失序”最完美的化身。他的目光,落向了自己的皇太孙朱允炆,那个宅心仁厚,却也同样尊崇儒家礼法的孩子,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百年之后,允炆面对这样一个武功盖世而又心怀旧故的“侠客”,该如何自处。所以,今夜,齐司裳必须死。他的死,不是为了泄私愤,而是为了,给那个即将到来的、属于他孙儿的时代,扫清最后一块,也是最危险的一块,绊脚石。
想到此处,他的眼中,那仅存的一丝属于凡人的犹豫,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独有的、彻骨的冰冷与决绝。他看着下方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竟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被彻底摧毁的艺术品,心中,再无半分怜悯。
战场之上,那短暂的沉寂,终于被一声凄厉的尖啸所打破。“齐!司!裳!”凌绝那张因剧痛与羞辱而彻底扭曲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阴柔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