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再也不忍去看那片刺目而又绝望的火海。他将那卷承载了太多死亡与嘱托的焦黑经文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王爷与卫诚最后的温度。他抬起头,在那片被火光映红的、混乱的天空之下,费力地辨认了一下北方的方向。而后,他拖着那具早已疲惫不堪的受伤身体,带着一颗充满了无尽仇恨与悲愤的复仇之心,向着那座云雾缭绕的传说中的仙山,踉跄而又坚定地奔去。他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带回去,他要让那座本该是与世无争的清净道场,也尝一尝这人世间最刺骨的仇恨的滋味。一场即将要席卷整个江湖的风暴,就此,开始酝酿。
那一场吞噬了整座巍峨湘王府的冲天烈火,其滚烫的余烬尚未在长沙城冰冷的秋雨中彻底熄灭,而那份由年轻的武当弟子清风用血泪与无尽悲愤所承载的噩耗,便已如同一只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也要将讯息带回巢穴的信鸽,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阻隔,带着死亡的焦糊气息与英雄末路的悲壮,终于降临在了那座终年云雾缭绕、仿佛与人间尘世彻底隔绝的武当金顶之上。
清风的归来,与其说是一场回归,不如说是一次狼狈而又决绝的冲撞。他那身本该是飘逸出尘、不染凡俗的青色道袍,早已在数日不眠不休的亡命奔逃之中,被沿途的荆棘与污泥撕扯得不成模样,此刻更是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他那因力竭与重伤而显得异常单薄的身躯之上,勾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他那张本是清秀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与尚未干涸的泪痕,唯有那双本该是清澈如山间溪水的眸子里,正燃烧着一团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属于复仇的黑色火焰。他无视了守山弟子们惊愕的目光与层层的盘问,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了那枚象征着武当内门弟子身份的松纹木牌,而后便如一截被狂风彻底吹断的枯木,在紫霄宫那高大而又威严的殿门之前,轰然倒下,不省人事。
当他再次从那片充满了烈火与悲鸣的无边噩梦中悠悠醒转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紫霄宫那高不见顶的、描绘着玄武大帝镇守北方七宿的巨大穹顶,以及环绕在自己身周的、数十道或关切、或凝重、或充满了压抑怒火的复杂目光。武当派的掌门灵虚道长与一众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戒律、传功长老,早已闻讯赶来,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个去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弟子,归来时却已是遍体鳞伤、神魂欲裂的凄惨模样,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重重地压着,笼罩上了一片沉甸甸的阴云。
清风这一次没有哭泣,他的泪,似乎早已在逃亡的那条漫长而又孤独的道路之上流干了。他挣扎着,从那张铺着厚厚棉垫的床榻之上坐起,对着眼前这些白发苍苍、平日里他敬若神明的师门长辈,用一种嘶哑得不似人声、仿佛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相互摩擦的声音,将三日前发生在长沙城的那场地狱般的惨剧,一字一句地,原原本本地,陈述了出来。他讲到了湘王朱柏在面对朝廷使者那颠倒黑白的构陷之时,那仰天长笑中所蕴含的无尽悲凉;他讲到了那位贤淑的王妃,在为自己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换上人生最后一套华贵礼服时,眼中那令人心碎的温柔与决绝;他更讲到了朱柏在“宝翰阁”之内,亲手将那些他视若生命的绝代珍品付之一炬时,那平静得近乎于神圣的、殉道者般的从容。
当他讲到最后,从自己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怀中,颤抖着,取出了那卷被烈火烧得焦黑卷曲,却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其上字迹的《清静经》残片之时,这位年轻的道者,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那颗本该是清静无为的心,在瞬间被无边的悲愤与仇恨所彻底撕裂,他抱着那卷尚带着王爷与忠仆最后余温的经文,如同一头在风雪中失去了所有同伴的受伤孤狼,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哀嚎。
“师父!诸位师叔伯!弟子无能!弟子无能啊!弟子眼睁睁看着湘王殿下阖府自焚于烈火之中,眼睁睁看着卫护卫为了救弟子而被燃烧的巨梁活活砸死!弟子……弟子有罪!求师父与诸位师叔伯,为王爷,为卫护卫,为我武当,讨还一个公道!”
整个紫霄宫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清风那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久久回荡,如泣如诉。高高的神坛之上,那尊由整块青铜铸就的、俯瞰着芸芸众生的玄武大帝神像,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