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片看似万象更新、温和仁厚的表象之下,一股更为凛冽、也更为冷酷的寒流,早已在紫禁城最深处的文华殿内悄然汇聚成型。它被一层名为“仁政”与“法度”的华美外衣精心地包裹着,却丝毫掩盖不住其内里那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森然锋芒。这股寒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雷霆万钧之势,正向着帝国版图之上那些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早已与主干离心离德的藩王宗室,席卷而去。
深夜的文华殿内,烛火通明,将年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那张清秀儒雅、却又因连日的操劳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给他那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眼眸,平添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凝重。他没有安坐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而是罕见地走下了御阶,亲手将两位正向他奏报削藩“辉煌”战果的肱股之臣,从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一一搀扶起来,言语之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欣慰。
“两位先生快快请起!”他紧紧地握着兵部尚书齐泰与太常寺卿黄子澄那微凉的手,那双因为饱读儒家经典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即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光耀千古盛世的夺目光彩,“朕自登基以来,日夜忧思,唯恐有负皇祖父临终之重托。诸位王叔拥兵自重,在各自封地之内自设官署、自征赋税,俨然已成国中之国,此举不仅早已违背了皇祖父令其‘屏藩王室,拱卫京师’之本意,更是动摇我大明江山之国本!此等沉疴,若不断然除去,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如今,听闻周王叔兵不血刃便束手就擒,不日即将押解至京,朕这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算稍稍放下。此皆仰赖两位先生运筹帷幄,方能成就此等不世之功!”
兵部尚书齐泰,这位一手策划并坚决推动“削藩”国策的帝师,此刻一身绯红色的崭新朝服,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也因激动而微微涨红。他对着建文帝深深一揖,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理论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陛下此言差矣!此非臣等之功,实乃陛下天威浩荡,仁政感化之功!《周礼》有云,‘建官惟百,众惟征士’,其真意便是天下兵权当尽归于天子一人,此乃维系社稷之根本,成就王道之基石!周王朱橚虽贵为太祖亲子、陛下亲叔,然其在封地开封府多行不法,侵占民田,与民争利,早已是怨声载道。今陛下以雷霆之势,行仁义之师,奉太祖之法度,明正典刑,此乃拨乱反正,顺天应人之大举!王师所至,天命所归,彼又岂敢以螳臂之躯,阻挡历史之车轮?其束手就擒,非是畏惧我朝廷之兵威,实乃感于陛下之仁德,愧于自身之劣行,故而幡然醒悟,俯首认罪也!”
他身旁的太常寺卿黄子澄则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用一种更为务实、也更为巧妙的言辞,将齐泰这番充满了宏大理论色彩的论断,具化为了一套在他看来天衣无缝、足以传之后世的行动方略。他面带微笑,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更是充满了智珠在握的自信:“陛下,齐大人所言,字字珠玑,深合圣人之道。臣以为,削藩之事,当如良医治病,需先辨其脉络,再定其缓急,不可一蹴而就,亦不可投鼠忌器。如今周王已擒,天下诸藩,必已闻风丧胆,如履薄冰。我等正可乘此大势,以霹雳手段,行怀柔之策,将那些素来骄横不法、民怨最为深重的藩王,先行一一剪除。譬如那镇守大同的代王朱桂,为人粗鄙暴虐,动辄鞭挞下属,凌辱朝廷官吏,其行径早已天人共愤。又如那镇守武昌的岷王朱楩,性情贪婪无度,竟敢私印宝钞,扰乱一方经济,其罪亦不可赦。此二人,便是那病入膏肓之躯体上,最为显眼的毒疮脓包。”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等只需再下两道诏书,由大理寺与都察院共同拟定,详陈其罪,而后命地方卫所合围其府,则此二人,其势远不及湘、燕等强藩,断然不敢悍然抵抗,必会望风而降。如此一来,我朝廷不损一兵一卒,便可连削三王,既可向天下展示陛下整顿宗室、澄清吏治之决心,又能极大地威慑其余诸王,使其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不臣之心。待将燕王朱棣之羽翼一一剪除,使其成为一头被拔光了爪牙的孤家寡人,届时,他是入京请罪,还是坐以待毙,便全在陛下您的一念之间了!我朝廷雄兵百万,钱粮充足,以泰山压卵之势,何愁区区一个远在北平的燕王不平?”
年轻的建文帝,被两位他最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