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对一个即将倒台的政敌的轻蔑,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不世之功的无限憧憬。他们似乎已经看到,当他们将这位最强大、也最桀骜不驯的藩王也成功锁拿进京之后,那位年轻的陛下,将会给予他们何等丰厚的赏赐与何等荣耀的地位。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眼中那头所谓的“病虎”,在其看似最衰弱、最不堪一击的蛰伏之中,其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冰冷的眸子,正闪烁着何等可怕的、即将要吞噬一切的,森然杀机。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谈笑风生、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燕王府的最深处,一间与王府那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建筑风格截然相反的、朴素得近乎于苦行的静室之内,一场真正决定着未来数十年帝国命运的密议,也正在悄然进行。
静室之内,没有奢华的陈设,只有一张古朴的矮几,两只由干枯的蒲草编成的团垫,和墙上一幅巨大的、由最顶尖的斥候耗费数年心血才绘制而成的、囊括了从山海关到嘉峪关的整个大明九边军镇防御全图。一股清雅的、带着几分苦涩的安神檀香,混合着烛火燃烧时特有的蜡油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地弥漫着,让这间本就密不透风的静室,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凝重。
燕王朱棣,此刻正穿着一身最寻常的黑色劲装,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他那张饱经风霜、轮廓分明得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总是闪烁着鹰隼般锐利光芒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然而,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姚广孝,才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到了极致的、仿佛是整座燕山山脉都即将要崩塌般的恐怖气势,正从他那看似平静的身躯之中,丝丝缕縷地,向外渗透,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王爷,”姚广孝那沙哑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固的沉默,“长沙的火,已经烧了整整七天七夜,那火光,似乎已越过千山万水,烧到了北平的城头。金陵城里的火,也快要压不住了。张昺与谢贵的那张网,已经收得只剩下最后一寸,他们等得,便是南京城里的那一道,最后的旨意。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棣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地图之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座城池,每一条河流,都用自己的意志,生生地,刻入骨髓之中。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姚广孝甚至以为他将要永远地沉默下去。终于,他缓缓开口,那声音低沉而又压抑,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那片早已被无尽的愤怒与悲痛所填满的深渊之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十二弟,他是个好人,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这一生,最恨的,便是世间的污浊。所以,他宁可选择与他那些珍爱的书画一同化为灰烬,也不愿,让他那高傲的灵魂,沾染上金陵城里那些人,吐出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肮脏的唾沫。”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霸道与威严,只有一种,失去了至亲手足之后,才会有的,深沉的、冰冷的悲恸。
“可我,不能死。”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燃烧起了一团,足以将整片天地都焚烧殆尽的、名为“野心”的黑色火焰!“我若死了,父皇当年在漠北流的血,便白流了;张玉、朱能这些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便都要跟着我一同,去给那黄口小儿与他那两个酸腐老师的‘仁政’,做垫脚石!我朱棣,生来便是要在沙场之上与天争命的龙,又岂能甘心,像条狗一样,被锁在这华丽的囚笼里,任人宰割!”
姚广孝看着他眼中那终于被彻底点燃的火焰,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甚至带着几分残忍的微笑。他知道,这头蛰伏了太久的北方猛虎,其心中最后一道名为“亲情”与“人伦”的枷锁,终于,被他那位好侄儿,亲手,用一场最绚烂的烈火,给彻底烧断了。
“王爷说得对,您不能死。非但不能死,您还要,堂堂正-正地,走进那座您本就该走进的奉天殿,坐上那张您本就该坐的龙椅。”姚广孝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然而,如今敌强我弱,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金陵朝廷,最希望看到的,便是王爷您怒而兴兵,如此,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将您打为‘叛逆’,而后调动天下兵马,将我北平,夷为平地。所以,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他缓缓地,从蒲团之上站起,走到朱棣的面前,那双亮若寒星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智慧光芒,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王爷,从明日起,您,便疯了吧。”
“疯?”朱棣的眉头,猛地一蹙,那股君临天下的霸道气势瞬间凝聚,让整个静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